我爸从来都是用冷眼看那些太喜欢照镜子的男人。在他看来,镜子是给女人准备的,男人最多只能在刮胡子时用一下,我爸就连刮胡子时,好像都尽量不和镜中的自己对视。他相信男人需要的修饰物只有两个:一把黑色的塑料梳子和一双袜子。
我对于男人气没有像爸爸那样的苛刻标准,我是在南非德班温润的夏日空气中长大的,要和成千上万的男孩子在为数不多的女孩子面前争宠,所以更好打扮。有时候爸爸看到我在浴室里给自己修理发型,就会嘲笑我:“你是约翰·特拉沃尔塔吗?”在我爸眼里,这位好莱坞硬汉影星没一点儿男人味儿,就是因为他喜欢整理发型、用护发素。
“特拉沃尔塔还喜欢上发蜡呢。”妈妈在一旁搭腔说。
“发蜡!一个意大利男人怎么能那样?”爸爸越发来气了。
一天,我妈对他说:“你知道,时代不同了,你也应该换换老脑筋,用新眼光发展地看问题了。”
“发展?”他不屑地说,“我已经达到了男人气的最高峰,是站在树梢上傲视群雄,再也没法发展!”
他的话把我妈给逗笑了,我妈不再理他。
我从小就受爸爸的影响,直到今天,我在使用保湿霜时还会隐约有一种负罪感,好像这样做就是背叛了爸爸,以至背叛了所有以肉皮当盾牌抵御风霜侵蚀的祖辈似的。有时候我想,我要当一个什么样的男人?爸爸的男人气已经“登峰造极”,我是不是还要斗胆试着继承和发扬?
我爸有很多奇特的看法,其中之一就是男人永远、永远不要洗碗,任何时候都不要洗。他说:“要是你洗了碗,你老婆就再也不会看得起你,你的婚姻也就从此到头了。”
“你的第一次婚姻就是因为你洗了碗结束的?”我问他。
“不是。”他承认说。
“你洗过碗吗?”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男人不能洗碗,爸?”
“因为我爸就是那样告诉我的。”他想了一会儿,终于说了出来。
我的爷爷是个嘴硬面冷的男人,他爱他的儿子,但他从不说出来。我爸说,在他的记忆里,爷爷从没说过爱他或者抱过他,更没吻过他。有一次,爸爸破天荒地硬着头皮抱了我一下,说了一声“爱你”,但随后他那脸上就像吃了苦瓜似的别扭。
在和爸爸那次交谈之后,有一天我去厨房,看到他正站在洗碗池旁,一手拿着洗碗巾,一手拿着他的咖啡杯。
他看到了我,有些尴尬。
“我只是想体会一下洗碗是啥感觉。”他说。
虽然那天他洗了他的咖啡杯,但是他和我妈一辈子没离婚。
后来爸爸生了病,知道自己来日不多,跟我说“我爱你”以及和我拥抱的时候比以前多了些,还常吻我,感觉也不那么别扭了。“我的表现还不错,”他说,这话好像是在跟我说,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比我爸做得好,我也许不完美,但是比他有进步。”
爸爸在去世前给我写了封信,我至今保存着。爸爸在信里写了他曾经希望他的爸爸能和他说的所有知心话。这封信让我明白了,爸爸一直在进步,一直在努力做个更好的爸爸,现在我所能做的就是继承和发扬,不仅是所谓“男人气”,更多的是如何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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