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我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新兵蛋子,在部队负责放电影。当时,电影组的组长是一个广西籍的志愿兵,壮族,二十七岁的年纪,因为太瘦,怎么看都像是三十多岁。他不但专业技术过硬,而且笔杆子也十分了得,除了军报特约通讯员的头衔,业余时间还坚持文学创作,诗歌散文时有发表。因为我也喜欢文字,于是我们俩走得很近,因此便也渐渐知道了他老家的一些情况。他来自广西的一个偏僻山区,自幼丧父,是母亲一手将他们姐弟四个拉扯长大。他是老小,有三个姐姐。因为穷,他只读到初中二年级就辍学了,之后便遵母命参军来到部队,唯一的目的就是通过这条路走出大山,改写命运。
他说,当他得知自己有幸转为志愿兵的那一刻,激动得真想大哭一场,因为终于没有辜负母亲的厚望。他性格略显孤僻,属于不怎么合群的那种,日常生活十分节俭,从不乱花一分钱。但让我印象最为深刻,还有些好奇的却是,他每年都要想方设法探亲两次。而且,平日里他之所以积极表现,立功得奖,好像就是为了更多地换取回家探亲的机会。
部队在鸭绿江畔的丹东,离他的广西老家十分遥远。他每次回家都要坐两天两夜的火车,再倒两次汽车到一个镇上,然后再搭坐老乡的驴车,一路颠簸五十多里,最后才能抵达他的那个小山村。当时,因为担心如此舟车劳顿,怕他本就瘦弱的身体吃不消,有几个战友就劝他,反正老娘在家有三个姐姐照顾,你不如少回两趟,也好多攒些钱,以备娶妻用。
他每次听到后,也不反驳,只粲然一笑,却依然照回不误。终于有一次,我请他喝酒,他对我吐了真言。我才知道,他的母亲原来是一位盲人。在乡下,一个健全的母亲独自拉扯四个孩子长大已属不易,何况盲人?个中辛苦,可想而知。刚当兵那几年,因为要努力表现,他总共就回过一次家,可就是那次之后,他才下定决心,以后无论如何每年也要争取回家两次。原来,在他当兵走后的三年时间里,母亲因为太想儿子,每过一天就会在自家屋里的土墙上用指甲划出一道凹痕,每到一年的最后一天时,那道凹痕则划得比平日要深些。日升日落、朝来夕去,一千多个日夜里,母亲就是靠着触摸这些深深浅浅的划痕而度过……他哽咽着对我说,当他第一次看到墙上那些密密麻麻而且排列整齐的划痕时,心简直在滴血……
那一刻,我也忍不住热泪盈眶,为一个母亲以那样独特的方式思念儿子而动容。他最后猛喝了一大口酒,像是在叮嘱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写信报一万个平安,给母亲汇再多的钱,买再多的礼物,终也抵不过跋山涉水去跟母亲见一面,亲口喊一声‘娘’,再让母亲亲手摸一摸你的手和脸。”
他的这句话,连同想象中那满墙密密麻麻的划痕就这样深深嵌入了我的脑海,而至转业后与他天各一方二十多年的时光里,都一直是我深信不疑且努力在做着的一个坐标。一朝凡胎落地,人人都有一颗尘心,所以,趁你的双亲健在,婚姻尚好,如果没有太过重要的事情,切不可让亲情抑或爱情枉受遥望相思之凄苦。人生苦短,宜聚不宜散,亲人也好,爱人也罢,能多在一起就尽量多在一起,因为世人皆知相思苦,唯有相见解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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