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挑好的西红柿放进小框里递给大妈,大妈直接把西红柿倒进塑料袋里问,你还赶时间啊?我答,还好吧。大妈说,那你先去买别的菜,回头过来我和你说两句,怎么样?我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买好了其余的菜,我重新回到西红柿摊前。看我走过来,大妈笑眯眯地掀开菜摊的隔板让我进去。之后用抹布擦了擦一边的小椅子说,来,坐。之后又用这块抹布擦了擦西红柿说,来,吃一个。我接过西红柿坐下问,大妈,找我有什么事啊?
大妈笑眯眯地问,听你老婆说,你是写电视剧的啊?真莱斯(莱斯,南京话,厉害的意思)!我跟你说个故事,你能帮我写成电视剧吗?我愣了下说,这个嘛……大妈又笑了笑,说,没关系,我就这么一说。我也晓得电视剧不是你想拍,想拍就能拍,你说是不?我笑了笑问,那您要说什么故事啊?
大妈说,昨天晚上我听来的,我觉得蛮有意思的。是您朋友的故事吗?不是,是一个西红柿和一根黄瓜的故事。我昨天晚上睡这块儿,偷听到的。睡……这块儿?不热啊?
大妈双颊绯红说了句令我汗颜的话:再热也热不过初恋,你懂哎。
我毫不犹豫地奋力鼓掌,西红柿被我拍得稀烂。
夜晚的菜场残留着整整一天囤积下来的怪味,腐败的菜叶味、鸡鸭的骚味,还有菜农们身上的汗味和说不清来路的香水味。大妈躺在钢丝床上吹着电风扇,迷迷糊糊即将进入梦乡时,突然听到有个声音低低地说,你别过来,我过去。要是把你摔坏了我可心疼呀。借着路灯投射进来的光,大妈看见不远处黄瓜摊位上的一根黄瓜蹦蹦跳跳地向自己的摊子跳来。与此同时,在大妈左手边不远的地方,一个西红柿悄悄地小心翼翼地向摊子的边沿滚过去。黄瓜蹦跶到摊子下,努力了几次始终无法跳上摊子.
西红柿心疼地说,你别跳了,就这样说吧,再跳你就断了。黄瓜苦笑着说,你爸说得没错,我这辈子都高攀不上你呀,呵呵。西红柿说,你呀,一把年纪了还是不会好好说话。呵!什么高攀不高攀的?我们是一个大棚里出来的,我什么档次我自己知道。黄瓜说,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我们竟然在这里遇上了。说实话,在这里遇见你,我心里不好受。我一直以为鸡蛋会让你过上好日子,好歹你们在一起也算是个出名的热菜。你爸说过,如果你当初选择了我,这辈子只能当不值钱的冷盘。西红柿无奈地笑了笑说,那你看我现在呢?还不是一样?那狗日的鸡蛋呢?找了个火腿假结婚,弄了个香港标签,之后被一个胖面包看上,一起出国当进口食品去了。妈了个逼的!黄瓜骂了一句。那你现在日子过得好吗?就这样吧,你也看见了,没什么好不好的。哦,黄瓜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你呢?西红柿问黄瓜,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啊?说实话,我一直过得不好。这么跟你说吧,我要是躺在苦瓜堆里,都没人能分得出,呵呵。你家老婆呢?西红柿问,她不管你啊?我一直没结婚。自从你和鸡蛋走了以后,我就再没有心思想这些事了。反正一个人过也快活,自己吃饱了,全家不饿,呵呵。
西红柿没有接话,但大妈看见西红柿身上有一处干瘪的小坑洼里淌出了点汁液。
黄瓜问西红柿,在这里遇见也算是我们缘分未尽,你看,现在我们俩又都是单身了,要不凑合一下子吧?反正剩下的日子也没多久了,就算选错了,也错不了多久,你说呢?
我看不行。西红柿没说话,说话的是西红柿边的一个小西红柿。黄瓜愣了一下问,这是你儿子吧?呵呵。我哥说得没错,人往高处走,哪能越活越回头啊?我妈好不容易把我们拉扯到现在,我们都能赚钱了,我们自然会好好孝顺她,用不着外人来多事。说话的是西红柿的女儿。哦。嗯,对,你们说得对呀。呵呵,我这样的确照顾不了你们妈。是啊,我要是和她在一起,还会给你们添负担。还是那句话,我高攀不起呀,呵呵。黄瓜说这句话的时候,大妈发现它一下蔫了好多,背也慢慢弯了。西红柿沉默着一直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打破僵局,只能眼睁睁看着黄瓜慢慢向它的摊子移去。
突然一只老鼠从一边窜了出来,不小心触动到了角落里一个小孩子遗落的玩具电动卡车,卡车发出一阵怪声向着黄瓜冲来,一下把黄瓜轧成了两截……西红柿身上那个干瘪的小坑洼一下破了,汁液汩汩流出,像眼泪一样。它的儿女赶紧上前安慰它说,妈,别哭,不值得。
大妈看着西红柿,觉得心好疼。她又想看看地上已经成为两截的黄瓜,可外面的路灯一下黑了。
大妈说完故事把一袋西红柿递给我,说,故事就是这么个故事,我说得不好听,你要是觉得有意思,能写出来也行。拍不拍电视无所谓,我随口说的。这些西红柿送给你了。明天开始,我也不来了。
我接过西红柿问,那我写好以后呢?大妈笑了笑,我给你个地址,你写好了给我寄一份。还行啊?我点了点头说,行。这个故事我一定写出来。哦,对了,您不来了,那这里怎么办?交给我家女婿来弄。我也算运气好了,儿子、女儿都孝顺,女婿、媳妇也都不错,呵呵。反正这边我也没什么盼头了,来不来无所谓了,回家带孙子去。大妈是笑着说的,但我总觉得笑里夹杂着点其他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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