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老师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正低头叠飞机叠得起劲,忽然听同桌说:“闪!”我迅速偏头,一只粉笔擦着我耳边飞过去,便听得后面的男生一声惨叫,他中招了。
同学都笑,我更是笑得得意,可是脑袋马上便挨了一爆栗。俞老师说:“我让你闪,一边站着去!”我乖乖地站起来,低着头走到墙边。
那天晚饭,照例,我被俞老师声色俱厉地批斗。她在桌子那边说,我在这边背诵:“佟来,你就不能老实一会儿?你就不能好好听听课?你就不能给我争点气?”“佟来!”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说:“你怎么像个复读机?”
我一紧张,从板凳上滑下来,说:“俞老师,我太高了,坐后面吧,别挡着同学了。”“坐第一排我都看不了你,坐后面你还不翻天?”她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我,“在家不用你叫我老师。”“哦,好的,妈。”我小心翼翼地回答。
小小的我度日如年
如果我能够选择,我宁愿我妈妈是个不识字的农妇,我也宁肯去镇子那头的另一个小学读书,我不怕远。可我的妈妈偏偏是老师,而且是那么厉害的俞老师。俞老师为了能更好地控制我,永远都让我坐在教室的第一排。
因为她,我的日子过得很不快乐。粉笔头和罚站,对我来说就是家常便饭。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没法不调皮,好不容易上课安稳了,下课又翻了天,爬墙、上树、打架、捣乱……一样都不少了。同学频繁去告状,随后我就会挨批。俞老师不明白:“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孩子?”
其实我也不明白,但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只能这样磕磕绊绊,以对抗的姿势在一起过日子。那时候,因为是她的孩子,监督我的人特别多。所有老师都爱说:“佟来,要给你妈妈争气。”而所有的孩子都会说:“老师的孩子都那样,我们也那样……”
她便更加严厉地管教我。
小小的我度日如年,一心盼着长大。
13岁,我决定要走出这个镇子
我终于在俞老师的镇压下读完了小学,毕业考试,语文竟考了全班第一,只是数学成绩又垫了底,让教数学的俞老师挺没面子的。我却暗地里高兴,我终于可以不当她手下的小学生了,我自由了。
但我没有想到,我们的镇子,小得那么可怜。小学和中学隔得不远不说,我的班主任还是俞老师的高中同学,于是我的初中三年变成了小学生活的延续。好在班主任比俞老师文明得多,顶多说服教育,从不动手,更不罚站,并且在我的哀求下把我从第一排调到了后面。当然,前提是我必须保证不影响纪律。
这些还好,让我难堪的是每周俞老师都要到我们学校做探访,少则一次多则几次。有一次,一个同学告诉我俞老师和班主任的谈话。班主任说:“孩子大了,不需要管得这么严格了。”俞老师说:“佟来这孩子得盯紧点,不能让他给我丢人。”
她这样爱面子,却不知道我也爱面子,因为她,我在学校里威信扫地。13岁,我便下了决心要走出这个镇子,远离俞老师。
我的眼神里不再只有臣服
走出去的惟一办法,便是考到县城读高中。于是,离开她的念头,成了我拼命学习的动力。初中毕业时,我以全校第三名的成绩被县重点高中录取。
成绩下来,她那样吃惊地看着我,不是惊喜,而是吃惊,好像眼前站着的男孩不是我。好半天,她抬手伸向我的脑袋,似乎想抚摩,又觉得不妥,放下来。她喃喃地说:“佟来长大了,佟来懂事了……”
那一刻,我眼前的她,亦是有些陌生的。我才发现,现在的我竟然比她高了那么多,而她的眼神,不再那样凌厉,有些喜悦,有些安慰,有些不知所措。
我第一次看到她哭
县城离镇子30公里,我住校,没事很少回家。俞老师终于无法再控制我了,我们学校从校长到传达室的师傅,她一个都不认识!
高中的学习很紧张,我却只觉得自由,也只追逐自由。我看课外书,打台球,看电影……然后,我成了班里第一个学会玩网络游戏并为之着迷的学生。起初,我只是在不回家的周末去网吧,再后来,便开始逃课……然后开始被批评、责备、通告……高一下学期,我在网吧和别人打架,打得人家头破血流,学校终于作出了开除我的决定。
没办法,我灰溜溜地逃回家,对她说出了实情,之后,我把头低下去,低到比她还低一些,等着她的责骂,等着她的愤怒,等着她的疾风骤雨……
半天,却没有任何声音。我偷眼看去,吃惊地发现,她正站在我面前流泪。那是我第一次看她哭,她眼泪那样一颗颗滚着,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妈……”我害怕起来,怯怯地唤她一声,想她即刻便会爆发,会寻了东西狠狠打我。
她却还是不动,就那样站在那里掉眼泪,直到我又喊她一声,她似乎醒悟过来,忽然伸出手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声音颤颤地说:“佟来,快走,带我去找你们校长。”
那一刻,我心如刀割
那天,她竟然差点给校长跪下来。她认错,乞求,说尽了好话。记忆中永远那么骄傲的俞老师,在我的校长面前,卑微如草芥,她为我放下了全部自尊。
她终于再次流泪,哽咽着说:“校长,求求您了!”我紧紧抿着唇,所有年少的叛逆,在那一刻被她的卑微的眼泪和乞求击打成碎片。那一刻,我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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