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再难出贵子
一上午没开张,手机突然很不识趣地响起了“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的铃声。那是春节母亲大人强行给设的,提示着这是老家来电。我有点烦躁,不太耐烦地接通电话喂了一声。
“总算接通了!”是父亲的高声大气,“最近生意怎么样?”
“老样子。”我没好气地回答。
“不要慌。东方不亮西方亮嘛。”父亲倒是莫名其妙地得意非凡,大笑着说,“有时候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也许就在今天哦。”
我是深圳华强北的一个电子产品小摊主,随着电子商务的普及,过去兴致勃勃从全国各地到深圳淘货的顾客们,现在都蹲家里刷支付宝了。
父亲也知道生意不好做,一直努力帮我找客户。最近这个月,不知为何,他的情绪总是莫名高涨,像个预言家一样神神叨叨。我无语地挂掉电话,不免有点感叹。
世界变得太快,我们总是落后半拍。2007年我带着晓英和四万块孝敬钱回家乡,人人都夸我有出息。没想到从那以后就是下坡路。
这大概是寒门子弟的宿命吧。父亲也是个永远落后时代半拍的人。他想方设法挤进造纸厂当工人的时候,能干的人们纷纷下海了;等我考上大学,他和妈妈终于也下海了,外出打工供我读书。2003年我说要来广东闯荡,父亲十分高兴,说下海好,年轻时南下的人们都发了大财——其实时代的潮流早就悄悄变了,聪明的孩子们都去考公务员、进事业单位,或者各显神通进垄断企业了。
一肚子的不合时宜
守到晚上十点多,只做成了几单小生意,算算利润,亏了小半天的房租。疲累地挤地铁回到家,小区里已是灯火通明,我家的窗户却一片黑暗。
进门按亮灯,意外地看见晓英坐在沙发上。我说:“今天回来得很早啊,大魔头开恩了?”晓英在一家著名通讯企业工作,加班是家常便饭。
晓英没回答,低着头,不太对劲。“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晓英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志鹏,部门通知年底裁员,我被主管私下谈话预警了。”
多想这时候自己能特爷们地搂住老婆,说:“怕什么,它想炒咱,咱先把它当鱿鱼给炒了。”可是最近几个月一直只能勉强保持收支平衡的我,有什么底气。
“常回家看看”的铃声再次不合时宜地响起。我强压下种种情绪接通电话。父亲依然是没心没肺的快乐,洪钟般地笑着说:“收到那个好消息没?以后你们就可以轻轻松松要娃娃了。”
亏本、失业也叫好消息?我无法忍耐地对着电话咆哮起来:“爸,我们现在麻烦事一堆,你能不能不要添乱!”
掐掉电话之前,爸爸径自说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什么老哥、某公司的事,他的欢乐和絮叨是那么的突兀和烦人。当一个人跟不上时代的节奏,每一步路甚至每一句话,都那么艰辛。
去年春节,我和晓英为省钱留在深圳过年,母亲果断地拉着父亲来到深圳,给我们煲汤烧菜。看着“大姨妈”期间不舍得开电暖气片的晓英,母亲埋怨父亲:“都是你爸糊涂。知道吗,隔壁小牟走关系进了卷烟厂,现在有房有车。当初你计算机系的大学毕业生,随便在县里哪个单位考个网络管理员,现在肯定也很好,我早就可以抱孙孙了!”
当时父亲很不安地揪着衣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不懂,以前大家想下海,怎么现在又都说铁饭碗好了呢……”
唉,我们真不愧是父子,一肚皮的不合时宜!
一锅专糟老人家的臭豆腐
新闻说淘宝单身节交易191亿,我打算把生意转到网上去。
那几天父亲又不断打电话,我忙着跟房东谈押金的事,心里烦,干脆不接电话,或者说一句“现在很忙”就挂掉。
这天晚上回到家,“常回家看看”又响了。晓英顺手就接了。
听了没两句,晓英惊叫起来:“志鹏快来,爸出事了!”
“那个死老头子上当了!我好怕他想不开,去寻短见啊……”电话那头,母亲号啕大哭。
回衡阳后,父亲一直很自责,到处打听老家公务员和事业单位的招聘信息。可我已错过人才最佳招聘年龄。
父亲又想帮我找些客户救急。在深圳时,他认识了一些湖南老乡。打电话请他们帮忙,只有一个叫老葛的同乡十分热情,不但满口答应,还十分周到地说:救一时不如救一世,他有个亲戚是我们县一家福利待遇极好的垄断企业的总经理,他可以想办法把我塞进去。
原来这一个多月来,父亲电话里偶然会提到的“老哥”,是老葛。为了父亲开心,母亲没拦着他跟老葛的来往。毕竟一起聊长沙火宫殿的臭豆腐总比一个人闷着好。没想到,老葛这锅臭豆腐酝酿了那么久,为的就是糟父亲的钱。
老葛渲染了那家垄断企业的待遇有多好多好之后,马上说跑编制不容易,需要钱活动。
父亲并不轻信天上会掉馅饼,但他实在太担心我和晓英在深圳的生活了。当老葛寄来一系列和该公司总经理的合影,父亲亲自去该公司照片栏检验了总经理“真身”后,他便选择了相信;又或许,他不是不怀疑,但最终对我的担忧让他选择了孤注一掷。
共有条评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