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非常喜欢这首歌:“亲亲啊亲亲,亲亲啊亲亲,别后多珍重,葡萄成熟时,我一定回来。”那时候,我家里有一个小小庭院,庭院的一角,种下一棵小小的葡萄藤,那株绿色的幼苗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而它竟然一天天长大,大到令人无法忽视,大到父亲必须要为它搭一个架子,那个架子占去半个庭院的天空。葡萄就这么攀爬而上,一点也不让人失望,时候到了,它就开花结出果实。我还记得头一次看着结实累累的一串串葡萄,那种快乐的心情。
每次我出门都要花很多时间,一边往门口走,一边抬着头数葡萄串,啊又多了一串,哎呀萎了一串。原本很爱飞鸟的我,只要看见鸟雀在架子上停驻,就焦躁地又叫又跳,生怕它们把我的葡萄吃光了。等啊等,终于等到绿葡萄成了紫色,葡萄粒也够大了,《葡萄成熟时》这首歌也唱翻了,好不容易等到葡萄采收的时刻。许多邻居玩伴都挤在我家院子里,父亲用一把锐利的剪刀,剪下一串串葡萄,放在篮子里,我迫不及待地和同伴分享。我们摘下葡萄,在蓝裙子外面抹一抹,立即送进嘴里。嗳——尖叫声四起:“好酸啊,怎么这么酸?”围着的人一哄而散,只剩下我们和满满一架的酸葡萄。
如果你有一架美丽的葡萄,却是很酸的葡萄,该怎么办呢?父亲于是把葡萄拿来酿酒。除了家里自产的葡萄,还去市场买回几斤葡萄,那时候既没有巨峰葡萄,也没有美国进口的甜葡萄,不管是哪里来的葡萄,多半都是酸葡萄,只有很酸和不那么酸两种。葡萄既然是拿来酿酒的,仿佛就同我没什么关系了,可是,我却很热烈地投入了。
我们先把每一颗葡萄都剪下来,剪的时候很仔细,既要剪掉葡萄梗,又不能把皮剪破,那是一件专注的工作。剪完之后要洗干净,然后便用床单铺在地上,将所有的葡萄平铺着晾干。父亲一再重复地告诉我,要酿酒就必须让每颗葡萄珠都是干燥的,他称葡萄为葡萄珠,于是,我看着那些铺满地的葡萄,便有着一种看见黑珍珠的宝贵心情,忽然觉得自己好富有。但我一直认为,我是不可能酿酒的,如果想喝葡萄酒,去买一瓶就得啦,何必这么麻烦。
父亲酿酒的过程看起来挺戏剧化,因为当年的葡萄比较酸,便以三斤葡萄一斤糖的比例,一层层铺进坛里,盛装七分满之后,加入适量的高粱,给葡萄一些提示,这是要酿酒的,可不是摆着腐烂的。紧紧密封之后,约摸等待半年以上才开封,用纱布过滤,将酒液分装在玻璃瓶中。这些酒汁晶莹清澈,有着琥珀的色泽,香味四溢,朋友来我家酌一杯,脸上便绽出幸福的微笑。
我家楼梯下的小小储室,阴凉干燥,成了一个酒窖。我记得小时候在旧房子里有过几次蛮严重的地震,我们全家四个人就躲在小小的储藏室里,挤成一团,周围都是酒坛。
还有一次,我们回家,一进门就闻到好香好香的玫瑰与水果蜜醇的气味,四处寻找浓烈味道的来源,最后才发现,一坛葡萄酒爆炸了。我们在酒香中生活了一个多礼拜,那些天我总觉得晕陶陶的,心情特别愉悦。
这十年来搬了家,父母亲年纪大了,再不适合酿酒,而葡萄品种愈多,味道愈甜,家里仅剩当年分装的一两瓶酒,每喝一杯就有强烈的不舍与惆怅。葡萄成熟时,我的童年会回来吗?父母的青春会回来吗?那些坛里的葡萄酒,还能回来吗?
忽然,我有了向父亲学习酿酒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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