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意识到是在梦里,父亲发来了电子邮件,让我给他保存一份什么档案。
我想可能是做梦,搞错了吧?就去查是不是父亲来信了。哦,果然猜对了,父亲寄来了一些发黄发紫的他的个人档案,要我好好保存。
我想父亲真够相信我的,这般重要的东西,怎么就放心让邮局给递送呢?他大概是太想我了吧。于是便到厨房,对正在做饭的母亲说,您回哈尔滨看看我爸去吧,他一个人,又那么大岁数了,生活很不方便哪。
母亲说,我才不回去呢,那老东西,脾气那么倔,什么都跟我拧着来。他不就乐意一个人么?我不回去,我在你这儿多好啊。
我说,回去看看吧,他都80多岁了吧。
母亲说,可不是嘛,他死的那年70,今年可不80多了嘛。
啊?父亲死了吗?我冷不丁浑身一惊。只见满头白发的父亲,笑容满面地看着我们。
是的,父亲早已死去十多年了。那么我现在,这还是在做梦呀。父亲死的时候,哪里有什么电子邮件,连我都不知道什么叫电子信箱呢。
这回梦醒了,但是睁不开眼睛,因为眼睛里早已充盈了泪水。
我半梦半醒地掀开被子,呆呆地坐起来,听见外面刷刷的雨声。撩起窗帷,已经是暮色沉沉。东京秋天的暮雨,下得正急。
这几天工作非常累,每天只睡5个小时。今天下课回来,便想小睡一会儿,晚上好继续工作。明天报名了一个旅游团去看红叶,放松放松疲惫的身心。
然而这个梦,再次提醒我,该写那篇文章了吧?该写下那四个无数次涌上心头的字了吧:想念父亲。
是 的,这个题目,我多少次在心里念叨着。在路上,在车里,在烈日下,在风雨中。但是总不知道如何下笔,有时都快要写了,随即便陷入了那个“想念”里去,写文 章变成了回忆往事的检票口。日语把“检票口”叫做“改札口”,那意思很有趣,颇像我们写文章,持着一个“札”进去之后,“札”的性质就“改”了。 今天这一回,我估计八成还是开了个头,终于什么也写不成的。
父亲叫孔宪之,生于1925年,属牛,属得其所,一辈子是个牛脾气。他有个姐姐,就是我的姑母孔宪秀,比他大4岁,88岁才去世,我身在日本,不能前往,可能这也是我梦见父亲的一个征兆吧。
天 下孔姓分60支,我属于最正宗的“圣人支圣人户”。我的58代祖是衍圣公,名叫孔公鉴。我就是孔公鉴三弟孔公镗这一支的孔子第73代后人。我的祖父孔昭 礼,是家族里的长子,下面有3个弟弟。大概各家的事务都归他总理吧,我的祖父就被称为“甩手掌柜的”。根据父亲和堂叔们的谈论,我判断祖父的生活水 准,起码是个富农。因为家里有车马,有买卖,还有雇工。祖父不用亲自劳动,兜里经常有零花钱给侄子们。整个家族里都很尊重他的威严,即使晚年,祖父到哈尔 滨住在我们家的那几年,堂叔们仍然对他毕恭毕敬。
可是我家祖孙三代填表的时候, 出身栏却一向填的是“贫农”。当年父亲在淮海战场上入党,组织上问他家里是什么成分,父亲搞不清楚那个成分的“标准”,说是地主富农似乎不好,要说是贫下 中农吧,又觉得有点丢脸。把家里说得越穷越好,穷得连耗子都饿死了,那是文革时的极左毛病;把家里吹得越富越好,富得耗子都跟姨太太睡在一张席梦思上,那 是野蛮发展观时代的极右毛病。父亲拿不准家里的阶级成分,就摸着石头过河说:“是中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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