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寒风刺骨。他要走,母亲蹒跚地送出来。
“儿啊,你冷吗?”说完,母亲一把攥住他的双手。母亲的手是热的,他的手也是热的。他觉得母亲的这个动作有些古怪。看来,母亲是上了年纪,活得有些糊涂了。刚从屋里出来,怎么会冷呢?更何况,局里的车就等在外面。司机早把暖风开得足足的,等着他呢。
“不冷,这不,手热乎着呢。”他顺势推开母亲的手,要和母亲告别。“不,儿啊,你看这风多硬,割人的脸呢。娘给你拿那副大皮手套去。”母亲颠簸着脚,扶着墙,摸索着,一转眼进了屋里。
他站在那里,觉得有些好笑。母亲真是糊涂了。工夫不大,母亲出来了。他一看,笑了。母亲拿出来的,竟是父亲在世时用的那双狗皮里子手套。这手套,暖和是暖和,只是戴过后双手就会有一股难闻的狗腥味。
“快,娘给你戴上。”母亲不由分说,抓起他的胳膊,把手套戴在了他的手上。霎时,他仿佛感觉到狗毛上的腥味,正顺着他皮肤的毛孔往里钻。
“娘,我不冷,我真的不冷。”他顺势一抽胳臂,逃也似的将手从手套里抽出来。“你怎能不冷,娘都冷呢。”母亲再次抓起他的胳膊,顽固地把手套戴在他的手上。他有些不耐烦,他觉得狗毛的腥气这次不只是弥漫在了他的手上,而且还侵入了他的心。“我说不冷,就是不冷!”他一甩手,啪,手套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母亲僵在那里,他也僵在那里。寒风,在僵持的母子间,呼啸着。
很快,母亲蹲下身子,摸索着掉在地上的手套。母亲的眼睛瞎了,是父亲死的那年哭瞎的。父亲那年下煤窑,去了之后,就没有再回来。
母亲冻得红红的手,在地上摸索着,划拉着,一下,又一下。他的心猛地一紧。他赶紧蹲下身子,抓住母亲的手。母亲已经泪流满面。“儿啊,你忘了小时候冻过的那双手啦。”母亲的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像从岁月深处扬起的雪粒,打在他的心上。
“小时候,你的手冻得像馒头,咱家穷,娘用破布给你缝了个手套。你放学回来,冻裂的手流出的脓血和手套粘在一起,手套脱不下来,你疼得‘哇哇’地哭,娘也跟着哭……”
他突然跪在母亲面前,一把抱住母亲,喊声“娘——”,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往下掉。是的,那些年的冬天,他的手一直冻得鲜血淋漓的。然而,这些痛苦,他已经忘得干干净净。“娘,我戴。”他把双手伸出来,伸给母亲,那情形就像小时候,他坐在炕沿边,无数次安享母爱的沐浴。
这是一次最庄重的沐浴母爱的仪式,因为在这一刻,他觉得,他找回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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