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给老妈打电话,又聊起她种的花,她说,哎呀告诉你吧,我那辣椒长得可好了,肥硕得像杨贵妃一样。我在电话这头哈哈大笑,世上只有我老妈才会这样形容她的花草。像杨贵妃?还挺传神呢。老妈说起她的花草来常常妙语连珠。
有一年春节,我看她戴着老花镜很认真地埋头伏在一盆水仙上,就问她干吗呢,她说,喏,这朵水仙难产了,我给它做个剖腹产。原来是一株水仙的花苞裹得太紧,挣脱不出来。老妈用小刀一点点切割开边缘,让花头钻出来。第二天,果然盛开了。她种的一盆辣椒,果实累累,却在丰收来临时被老鼠吃掉一大片,她心疼得长吁短叹,在电话里跟我发牢骚:那只老鼠一定是从你们四川来的,怎么那么能吃辣啊。
我回家休假,关着自己的房门写东西,她常常隔着门喊,山,你出来一下。我不敢怠慢,赶紧出去,她不说话,引着我往阳台走,到了阳台她说,你看看我的长春花,或者,你看看我的月季,今天早上又开了一朵,真好看啊。我敷衍两句,嗯,真好看。转身想走。她马上说,你不给它们拍两张?我只好去拿相机拍两张。有时候她把我叫到阳台去,并不是她的花开了,而是院子里的花开了,她也要让我欣赏一番:你看那朵广玉兰,白白胖胖的,好看不啦?你去拿相机拍一下嘛。我只好遵命去拿相机。可是拍的时候,树叶多花看不清楚,我想算了,她不依,硬是用晾衣服的杈子把花够过来,让我拍特写。
我每次回家,第一件大事便是随她去阳台看花。她会一盆盆地指给我看,讲给我听,从花籽是谁送的,到发芽后经历了什么坎坷,到施了什么肥,肥又是怎么制作的,再到花开后都有什么人来看过,并赞过,一一道来。
我就把她种的花都一一拍下来,洗印好,放在一个小相册里,有亲戚和老朋友来时,让她拿出来炫耀一下。可有的时候,花开得正好,我却在千里之外,她在电话里着急地说:我的三角梅开了,我的九里香开了,你还不回来看啊,再不回来要谢了。
后来我就帮她买了个数码相机,教会她使用,花一开,她就拍下来,有两次还拍到了蝴蝶,她开心死了,等我回家时拿给我看。我当然是毫不吝惜词汇地大加赞赏,让她乐滋滋好半天。
从前年开始,母亲迷上了种小辣椒。一盆又一盆,举着小火炬似的红艳艳的小辣椒,带给她极大的快乐。其中一盆,幼年时被老鼠咬掉半边,她没有抛弃,依然细心呵护,结果剩下的半边也长势良好,歪着身子也开出了数不清的花,结了数不清的辣椒。她舍不得摘,一直到我春节回去,阳台上还红彤彤一片。每每辣椒丰收,她就采下籽,分送给亲戚朋友,女儿,侄女,同事,院子里的邻居,还有钟点工,让大家都种。送了以后还时常追问,你的辣椒长得怎么样了?如果出现问题,她会耐心地告诉人家怎么解决,毫无保留地传授经验。以至于现在,他们院子里很多人家的阳台上,都有了红艳艳的小辣椒。
我看见对面三楼的阳台上也有三盆辣椒,就问她,对面那家是你徒弟吧?老妈连忙澄清:不是的不是的,我们不同宗,他是另外一个人传给他的。我又看到对面二楼有长春花,我就说,那家的长春花肯定是你给她的吧?我妈如同犯了不孝一样大叫,哪里,她是我祖宗!是她给我的籽!老妈对花的“祖宗”是很感恩的,谁给了她花籽,等花开后,她必打电话去汇报。有一回她的九里香开了,她激动地给九里香的“祖宗”打电话。可连打两次该“祖宗”都不在办公室。她实在难熬了,就跟接电话的人说,她不在,我跟你说下好不好?人家只好让她说,她马上兴奋无比地说,哎呀,她送我的九里香开花了,好香啊,花朵也很好看啊,我是来给她报喜的。接电话的人被她的热情感染,连说好的好的,我一定转告她。
回想起来,老妈一直喜欢种花。小时候我们家在石家庄,冬天储存的萝卜白菜,到春天发芽了,她就把萝卜头切下来,或者把菜心留着,用个碗接点儿清水养上,要不了多久就开花了,萝卜开的花是白色的,白菜心开的花是黄色的。虽然朴素,却生机盎然。有时她也弄些大蒜,一头头剥出来排列在盘子里,用点儿棉花盖着,当水仙养。每每天寒地冻时,我家里的窗台上总有些绿意。
退休后,老妈开始正经八百儿地养花了。我记忆里比较显著的成绩是,养了一棵很大的月季,家里阳台无法安身,就移到了楼下的院子里,长得跟树那么高,后来赠送给了有院子的大女儿;还有一棵橡皮树,长得那个壮硕,就不是杨贵妃能形容的了,应该是重量级的日本相扑,放在我们家客厅已经很碍事了。我那当工程师的老爸心有不满(因为老妈总是要他搬进搬出),刻板地说,现在房价那么高,每平方米好几千,这棵橡皮树就要占两平方米,实在太浪费了。老妈没办法,只好将其赠送给了她的原单位,让他们摆放在会议室里。我有时打电话给她,听她情绪不高,就有意问,最近你的花怎么样啊?这下马上就来情绪了:哎呀,别提了,那叫一个好啊。我跟你说啊……然后马上增加10分钟的聊天,且是兴致勃勃的。有时想,老妈这辈子真吃了不少苦头,受了不少磨难,却一直有一颗热爱生活的“花心”,真不容易啊。跟她聊天,很少听她控诉过去,抱怨他人,总是说些开心的事。那就喊一句口号:向老妈学习,爱花,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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