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喜欢看外婆梳头。外婆年纪大了,可仍然喜欢美,把头梳得极光,别上簪子,如果有花,还要别上一朵,我在外婆的背上,闻得到桂花油的香气。
后来看母亲梳头。母亲有一头密而长的黑发,她不如外婆那样精致,总是胡乱地用牛皮筋绑住,匆匆地去上班,以至于我总是怀念与外婆在一起的闲情逸致,梳头是件极为正经的事情。
我十多岁的时候外婆问我愿意哪那种花?我说,当荷花吧。那么艳丽、那么清澈,而且出污泥而不染,何况,我外婆家的房前屋后全种满了荷花,到秋天又能采到莲,我极爱吃外婆做的片,还有粉。外婆就笑了,说,做荷好。
再大一些,我便不愿意做荷,觉得它有些娇气,非水中不行。那时我愿意做一枝田野山间的花,在长满草的路上,忽然能看到野生的我。我觉得那一定是具有极旺盛生命力的,何况我正叛逆,十六七岁,把牛仔裤剪了很多破洞,把头发染得乱七八糟,然后和母亲因为小事斗嘴,于是离家出走。
所有少年时的逆反我都有过,我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从小便是。少年时,我朋友少,常常一个人跑到城上发呆,那城上有吹萧的男子,我们四目相对,好像前世就认识。因为过于孤僻,我竟然说话结巴,一紧张就不能成语。后来看电影《钢琴别恋》,女主角也是哑的,她说,神说,哑的东西都是好的,所有的东西最后都要归于寂静。
那时我才不再那样自卑。
外婆去世时我正在石家庄读大学,闻听后连夜坐火车返回,扑到外婆身上号啕。她说没去过北京,我应了她这个假期带她去,可是,居然又没有去。我和男友去了北戴河,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以为时间还有好多,她最后对母亲说,把这个玉镯给莲儿。那个玉镯是祖母绿,当时她娘家最厚重的陪嫁。因为戴了一生,玉镯已经变得碧绿。外婆用自己的一生养了一只玉,然后嘱咐自己的女儿给自己的外孙女。
我凝视着外婆的脸,看着上面的皱纹,一条条纵横驰骋,我才明白,我真正要做的是什么。
是,我要做一枚坚果。
厚重的皮柔软的心,历经秋霜和冬雨,我不做那样娇嫩的花了,愿为果,抗一生的风雨,在阡陌纵横的人世间,积天地的精华,忍世间的雨雪风霜,终成一粒坚果。
哪怕,这粒果是最瘦最弱最小的一粒。哪怕,它是不被人看中的一粒。
我亦想做一枚果。
就像外婆,用自己勤劳的手哺育四个孩子,她替人当过保姆、洗过衣服。而母亲跟着父亲流离,一生奔波,没有喊过苦没有喊过累。她的工作永远是第一的,家里的奖状贴满了,因而忽略了我和弟弟,曾经有几年,我如此地抱怨,甚至觉得母爱是如此遥远,可是有一天我忽然看到了她的白发。
还有比做坚果更动人的吗?
它不好看,甚至不讨人喜欢,它饱满或者干,可是它却具有这样旺盛的生命力,把光阴的精华慢慢凝聚,一滴滴浓缩,它很坚硬,可是,如果入口,它很醇香。
愿为果,可以收了日月的光华,可以把红尘中的喜怒悲哀放在里面。愿为果,可以坚强而不妥协,抵挡外面的风雨雷电,愿为果,可以在小小的壳里,温暖自己的一生。
哪怕飘零枝头,也是一枚果。它不会轻易如花样凋谢,它也许还在来年生根发芽,等待另一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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