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遭遇车祸的那一刻,我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当时场面混乱,情况危急,我的动作似乎略显多余。然后,妻子被救护车送进医院,整整昏迷了六个月九天两小时十二分钟三十六秒。当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我认为,我的生命再一次迎来了春天。
一切猝不及防。我看到妻子的身体撞上挡风玻璃,我看到司机惨白惊恐的脸。妻子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重重地砸上路边的护栏。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鼻孔里淌出清稀的血,一条胳膊平伸着。我看到她腕上那块表,在那一刻,蓦然停止走动。
我和妻的两只表是一对情侣表,是我们精心挑选的,造型别致。两只表分别戴上我们的手腕,再也没有摘下。现在,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她的表静静地躺在她身边。
我日夜陪护妻的左右,寸步不离。妻的身体上插着各种管子,眼睛紧闭,对我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后来,医生告诉我,她虽然保住了生命,可她很有可能在床上躺一辈子。换句话说,她可能成为植物人!
我不相信她会成为植物人。并非我不相信医学,而是,我不相信一辆车子就能够轻易夺走我们的爱情和今后的岁月。我将我的表回调定格,现在,两只表都停留在妻出事的那一刻。我相信两只表还会动起来,走起来,重新带给我们快乐幸福的光阴。
非亲身经历,你永远不能体会等待一个人醒来的焦灼与痛苦。绝望时时袭来,让我不得不经常鼓励自己。每天,我都会抓住她的手跟她说话,我相信她能够听到,她只是没有力气回应而已。终于,那一天,我突然发觉她的小指极轻微地抖了一下!不过那么一下,却让我泪流满面。
妻子能够感觉到我!妻子知道我在她身边!我的妻子,终会在不久以后醒来!我想这一切不是因了我,而是因了她自己。她想看到我,想听我说话,想与我聊天,想与我过以前那种快乐的日子,想陪我度过各自的余生。于是,她醒来。她给了我继续等她的动力。我感激她。
妻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转。甚至,当我轻唤她的名字时,她可以轻轻眨动睫毛。我将两只手表塞进她的手心,我知道,它们重新走动起来的时间近在眼前。
终于,妻子睁开眼睛。那一刻,她流下了眼泪。我将两只手表拿给她看,告诉她,从她昏迷到醒来,整整过去六个月九天两小时十二分钟三十六秒。那么,我们共同的生命里,等于失去了相亲相爱的六个月九天两小时十二分钟三十六秒。然而她说,不,不是这样,这恰恰是我们的生命里最为相亲相爱的光阴。我念着她,便可以鼓励她;她念着我,便可以鼓励自己。六个月九天两小时十二分钟三十六秒,生命里最难挨的一段光阴,对两个相爱的人来说,却是最美好最心有灵犀的光阴。
只需一会儿,我便将两只手表的时间调准。那么,对它们,也是如此吧?生命里,六个多月的光阴,无论幸福或者苦难,对这一对情侣表来说,都是最美好的光阴。
时光不止,爱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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