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无表情
杜展和孙菩提再次相聚是在一个葬礼上。
这个葬礼更像是一个欢乐的派对,葬礼的主人是他们中学的英语老师——李美媛。她热爱西方的自由和文明,拒绝哭哭啼啼,一直要求葬礼要操办成一个派对。
那天,杜展看见孙菩提哭丧着脸觉得不可思议,你居然变得这么淑女?
孙菩提百口莫辩。
有什么办法呢?时尚杂志总有各种整形医院的业务,她去年拉了一个,结款的时候医院拿不出钱。对方说,要不给你们整形,抵消欠款?这样不靠谱的交易居然给孙菩提采纳。三支肉毒杆菌下去,她的肌肉麻木得连法令纹都找不到了。
她在从北京回小城的飞机、出租车上一律面无表情。见到久违的杜展,她本想挤出一丝笑容,心里却在憋气,老娘再也不拉整形医院的广告了。
此后的两天内,杜展约她,她一律拒绝。我们的肉毒杆菌小姐所有的时间都在对付不停使坏的肌肉,面朝镜子练习微笑。
简和杰克逊是两个世界的人
1999年,在那座小城,英语老师李美媛虽然到了退休年纪,可还是像个长不大的女孩。
她梳两条辫子,最有爱心的事迹就是给全班同学都取了英文名字。人数显然太多了,所以分配下来就有些潦草。
一个看上去很痞的女孩得到了象征百合的Lily,在孙菩提看来贫乏得只剩下钱的杜展,居然被叫成了多才多艺的Jackson。
那时候,小城刚刚流行出国热。杜展的英语烂得连美国人也听不出是哪国语言,但,有点小钱的他老爸抱定了送他出国的决心。
英文名字不过是代号而已。可是孙菩提很当真,她一直认定是家境贫寒,让李美媛赐予了她Jane这样寒酸的英文名。
她英语那么好,却可能这辈子都出不了国。杜展英语那么烂,却可以闭着眼睛塞出国外。孙菩提痛恨这样的命运,转而痛恨拥有这样命运的男孩。
那个时候爱读诗她,把前苏联诗人马雅可夫斯基的诗名:“我的灵魂没有一丝白发”狠狠抄写在每本书的扉页,一次次支撑纤细的自尊。
高中毕业的暑假,一群同学出来玩,杜展拿着一个单反相机。孙菩提没来由的觉得炽热。她拒绝和大家一起拍照,坚定得让人愤怒。
玩乐的空隙,杜展拿着相机回放照片给她看,初时不自在,到她发现照片里拍的全部是自己时,又觉得被羞辱。
她没有体会到这是一个少年含蓄的表白。她没有风度地发飙:删掉!立刻!马上!
每天晚上听见大洋彼岸的月光
这样的恨一直到孙菩提去北京上大学也没有解脱。
她像所有乖乖女一样用奖学金抵生活费。这样的女孩更容易被那些吊儿郎当的人所吸引。
大三。她爱上学校一个没有前途的乐队主唱。他喜欢唱英文歌,生活完全是野路子,高兴不高兴都爱摔吉他。这是从未有过的风景,残酷却引人入胜。小城姑娘孙菩提被这样的黑洞吸引得死死的。
至于杜展,她是在主唱需要一张杰克逊的唱片时才想起有那么一个在国外的同学。她还是仇恨命运,依旧认为他在洛杉机过着衣食无忧的大学生活。
孙菩提通过同学联系到他,她为自己的动机感到愧疚,但这样的愧疚又迅速消逝,因为她看不惯他优越的生活在他们视频聊天中一览无遗。
他阳光灿烂,宿舍里放着钢琴。窗外是美国的蓝天白云,几个黄毛室友偶尔在视频前做个鬼脸。他们叫他Jackson。
他居然还真的叫Jackson。
过了一个星期,印着USA的包裹寄到孙菩提的手上。那张迈克*杰克逊的VCD,孙菩提还没有交到主唱手上,她就被甩了。
大学末期总会有许多女孩头脑发热,前仆后继地贴上去要求和坏坏的主唱相爱。她被远远地排斥,只能在角落里挥舞着VCD,再怎么呐喊对方也听不见。
她披头散发在寝室里一次又一次看杰克逊的太空舞步,把自己搞成失恋的样子。后来杜展见了,没有说话。当天晚上,孙菩提要睡觉的时候,接到一个越洋电话。
电话里,钢琴弹奏的是班德瑞的《月光》,宁静而安详,她感觉自己被覆盖了,想到自己就委屈得直掉眼泪。
这个远在另一个半球的男孩弹奏着钢琴为她打气。他甚至说,如果愿意,每天晚上都会听到大泮彼岸的《月光》。
其实,她仅听过那一次。
第二天,主唱跌跌撞撞地敲开了她的门。一个近在咫尺的拥抱比遥远琴声来得更令她沦陷。他们又和好了。
孙菩提从此不敢再联系杜展,她长期隐身,满腹心事。
横亘在中间的小微妙
事实上,孙菩提知道那样歇斯底里的感情最终会被时间推开。
她只是寂寞,在偌大的城市,她不能依靠任何人。至少主唱会在很深的夜里拥抱她。
孙菩提在杂志社找了份拉广告业务的活,他们同居,像所有小夫妻一样,可是主唱的拥抱却越来越显空洞。
他们争吵、冷战。主唱最终在孙菩提上班的时间里,提上她的手提电脑坐上另一个女孩的小车,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眼泪。
孙菩提觉得自己是向死而生。她开始卖力工作,像没有情感的机器人。
那些恼人的客户仪表堂堂却有着常人看不见的小龌龊。常常喝着喝着就对你勾肩搭背。路过你身边的时候不经意给你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电话和公寓地址。
好在收入不错,她搬出了残留着记忆的小房子,住进了还算高尚的社区。第一个夜晚,认床,翻来覆去睡不着。隐约的声音让她想起那个男孩,她从来没有像那样想念过一个人。
第二天,孙菩提起床后懒懒散散地走到小区门口,就看见了一个身影。那个身影分明就是她熟悉的一个人。他阳光灿烂,走路生风。
她一点也没有怀疑自己眼花,但真正面对这样一个身影的时候,居然哑口无言。那些横亘在中间的微妙让自己欲言又止。
命运对立面的那个人眉目越来越清晰
杜展不知道孙菩提近在咫尺,他也知道这个女孩曾经专门腾出一天时间跟踪他。他在给一群准备考托福的孩子上课的时候,孙菩提正在教室外听他标准得无可挑剔的发音。他也不知道孙菩提通过他的上司了解到他回国的原因是,金融危机让他家破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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