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家,唉,现在基本住成“实心”的了。
婆婆是军人遗孀,落单之后,独自住在干休所四室一餐厅的大房子里,在上世纪80年代,算得上是最好的住宅了。我们在南向一个房间里结婚,次年女儿降生,小保姆住进了北向的小房间;女儿3岁,我们把新买的钢琴抬进另一个南向房间……老两口在我们有序地侵略下,节节败退,只剩下一个房间供他们专用了——当然,那个南向的房间最大,还连接着一个通往花园的阳台。
13年之后,单位分给了我们一套在闹市区的小房子。房子虽小,却密布着我们对美好生活的设想和对未来精心精意的安排。两个月装修结束,小房子,经不起我们燕子衔泥,竟然就满了,连一根针线都放不下了!我们欢天喜地地从二老身边撤退,却无法带走任何一件家什。一年之后,剩下了婆婆一个人,住在满满当当的物品中间。
妈妈的家,总是窗明几净。
妈妈一辈子做数学老师,她退休之后接受邀请,去马群外国语实验学校再就业,一直工作到67周岁。那些个日子,她每天一尘不染、一丝不苟地出门,神情庄严。夜晚9点,学生们从教室回到寝室,弟弟的一辆车在操场边准点等候着。郊外的夜色里,他看到的是世界上最像教师的一个教师、最不像老母亲的一个老母亲、世界上最最年轻的一个67岁的老人。
妈妈在70岁的那年,也搬家了。那是一套优美的公寓,沐浴在明媚的阳光和河西清新的空气里。母亲让弟弟充当搬家工人……搬着搬着,新居里一切都有了,可是,旧居里的一切还巍然不动,仿佛弟弟运走的那些精华部分,不是从旧家里出去的。从那一刻起,弟弟高度警觉,下一步的难题是劝阻妈妈把针头线脑、林林总总全都搬过去。此事关系到妈妈的养老质量,弟弟要求大家齐心协力。
朋友的妻子对母亲说:“凡是衣服,三年没穿过的,一律不要了!”
我说:“真不能搬了,再搬下去,新家就要像毛毛奶奶家一样了,成实心的了!”毛毛奶奶家就是我的婆婆家,母亲从前串门,还力劝亲家母淘汰一些不用的东西,把家整理得清爽一点。
母亲坐在她带去的小板凳上,笑盈盈地对弟弟说:“我要是像你那样扔,还是你妈吗?那最多是你嫂子!”
大家爆笑。弟弟坐在母亲新买的沙发上,愣神,接着转出门去,半个小时后进门,后面跟了个收旧货的。
母亲老房子里的旧沙发、旧书橱、茶几、十多个纸箱的旧衣服,收旧货的师傅看了一遍,对母亲说:“你家这些东西,我给2500块钱,就送我了吧?”
母亲愣住了,看看弟弟。
师傅从箱子里取出一本旧书,又说:“这些书给我们小孩看看,谢谢啦。”
母亲突然就有了主意:“2500块不行,你出5000块钱,我儿子就把这些全送你。”
师傅和我弟弟对视一下,就客气地答应了。结果大快人心,母亲的新家窗明几净!
婆婆的家却愈发地“实心”。我们最近一次去孩子奶奶家吃饭,一进门,保姆就拉着我们参观她侍弄的菜园子。这个菜园子,前身是我们孩子玩耍的花园,现在是满满登登的蔬菜。回头看室内,更是满得爆棚!婆婆被“满”出来了,她满头白发,坐在阳台的一张老藤椅上,气闲神定。
我妈妈已经很久没到我婆婆家串门了,若是她有机会看到婆婆家如今的局面,说不定会讲述自己5000块钱卖旧货的业绩——她永远不会知道,在搬家的那个夜晚,急中生智的弟弟在巷子口拦截……之后,弟弟向收旧货的师傅支付了两笔钱:5000元经由师傅的手,支付给了妈妈;500元转运旧货的劳务费,给了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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