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悲怀三首
谢公最小偏怜女[1]，自嫁黔娄百事乖[2]。顾我无衣搜荩箧[3]，
泥他沽酒拔金钗[4]。野蔬充膳甘长藿[5]，落叶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6]。
昔日戏言身后意[7]，今朝都到眼前来。衣裳已施行看尽[8]，
针线犹存未忍开。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9]，贫贱夫妻百事哀。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多是几多时[10]。邓攸无子寻知命[11]，
潘岳悼亡犹费词[12]。同穴窅冥何所望[13]，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注释】［1］“谢公”句：谢公，东晋宰相谢安。谢安最偏爱他的侄女谢道韫。元稹用以比喻妻子韦丛是唐宰相韦夏卿最喜欢的幼女。偏怜，偏爱。［2］黔娄：春秋时齐国的贫士。元稹用以自比。乖：不顺利。［3］荩箧：一种草制的箱子。［4］泥：软语索物。［5］长藿：豆叶，因豆类植物有很长的藤蔓，故称“长霍”。长，一本作“尝”，误。［6］营奠：办祭品。营斋：延请僧人超度亡灵。［7］身后意：对于死后的种种设想。［8］施：给予别人。［9］诚知：确实知道。［10］百年：指短促的人生。［11］邓攸：字伯道，西晋末为河东太守，兵乱中舍子救侄，后来终身无子，时人有“天道无知，使伯道无儿”之语。寻知命：即将到知命之年。《论语·为政》：“五十而知天命。”按元稹五十岁时，后妻裴氏生一子，名道护。作此诗时尚无子。［12］潘岳悼亡：潘岳，西晋诗人，字安仁，妻子死后，曾作悼亡诗三首，为世传诵。犹费词：还是多余的话。意即潘岳写了那么多悼亡诗，对于死者也是白说。［13］同穴：死后夫妻合葬一处。窅冥：深暗的样子。
【点评】这组诗作于元和四年（809）后，是元稹为悼念当年七月去世的妻子韦丛而作。当时作者以监察御史分司东都。第一首是追忆韦氏生前。前六句极力形容其甘受贫苦的情状，毫无怨言，第七句写出作者已富贵，第八句转到题面，非常凄惨，逼出“悲怀”二字。第二首是伤怀身后，写韦丛死后，自己无限悲痛的感情。首二句是写生前对死后的设想，次联写人亡物在，触目生悲，颈联与第一首意义相联系，回应贫苦，尾联逼出“贫贱夫妻”四字，总收第二首。第三首自伤身世，悲无子丧妻，情怀难诉。首联直说悲君而又自悲，次联用典，故作达观之语，而悲情尤甚。三联从绝望中转出希望，既自悲又自慰，最后希望破灭，悲情愈烈，逼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方法，以终夜开眼来报答平生未展眉。三首诗似断而续，悲君而又自悲，有总有分，各有侧重。故蘅塘退士称：“古今悼亡诗充栋，终无能出此三首范围者，勿以浅近忽之。”近人陈寅恪也说：“直以韦氏之不好虚荣，微之之尚未富贵。贫贱夫妻，关系纯洁。因能措意遣词，悉为真实之故。夫唯真实，遂造诣独绝欤？”（《元白诗笺证稿·艳诗及悼亡诗》）
白居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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