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失眠

（一）现代人为什么爱失眠

现在失眠的人越来越多，根据2010年中国睡眠研究会的调查显示：从全国各大医院门诊统计，中国内地成年人中失眠患病率高达57%，工作人群中有65%的人存在睡眠障碍，这个比例已远远超过欧美等发达国家。

失眠的人很痛苦，一是因为失眠本身，躺在床上“长夜漫漫”，长期失眠还会使免疫力降低，很多疾病就是在严重的失眠之后接踵而至的。二是因为安眠药，他们会在吃与不吃这个问题上很纠结。除去安眠药的不良反应，比如第二天早上还有头脑发昏、浑身乏力等问题，失眠者更担心的是，安眠药会越吃越多，产生依赖性，直到无药可治……这种纠结甚至成了他们失眠的另一个原因，于是他们想到了中医中药。

事实上，中医是没有安眠药的，还是那个“授人渔”的办法。中医治疗失眠从来都是去除失眠的原因，因此，很多看似不是安眠药的中药，都能巧妙地解决失眠问题。中医治疗失眠，说得最多的不是安眠，而是“安神”，意思是，引起失眠的心神一旦安稳了，人就不失眠了。

对于失眠的治疗，从唐王冰《黄帝内经素问》，明马元台《内经素问注证发微》、张景岳的《类经》，到清张隐庵的《黄帝内经素问集注》等，都是从阴阳来论的。因为“人生有形，不离阴阳”，而睡眠与觉醒、安眠与失眠的交替循环，类似中医阴与阳的变化，是人的生命活动中最显著、最典型的阴阳节律之一。

明代名医吴瑭在他的《温病条辨·下焦篇》中这样说：“阳入于阴则寐，阳出于阴则寤。”意思是，只有阳入了阴，人才能正常安睡。这是人类长期进化过程中，适应天地阴阳消长规律的结果，是基于天地自然阴阳的大环境而产生的。因为阳主动而阴主静，当阳气入于里，动的被静的收纳，人才能神安而入睡。当阳气出于表，动的离开了静的管制，人则神动而苏醒了。

既然睡眠的过程涉及阴阳的平衡，所以只要是阴阳不和，都可以产生睡眠障碍，或者是做各种各样影响睡眠质量的噩梦。

这一点，和现代睡眠学理论不谋而合：人的睡眠，是在睡眠与觉醒系统作用下完成的，要使睡眠得以发生，力量相对较强的“觉醒系统”的活动就要首先减弱，力量相对较弱的“睡眠系统”要充分发挥作用。如果“觉醒系统”活动过强，或“睡眠系统”力量不足，人就失眠了。这个“睡眠系统”类似中医说的“阴”，“觉醒系统”类似中医说的“阳”。

打个更形象的比喻，我们清醒与否是中医说的“心神”主管的，“心神”类似“觉醒系统”，当心神不“回家”，在外游荡时，人就是清醒的，只有心神安静地回到“家里”，“睡眠系统”才开始工作，这个时候才有可能睡着。如果“心神”住的房子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拆了，或者变小了，“心神”没了立足之地，即便在夜里，也只能外出游荡，这个时候人就失眠了。“心神”和“觉醒系统”，都属于中医说的阳，“心神”住的房子和“睡眠系统”，则属于中医说的阴，也就是说，如果阴虚了，房子小了或者房子被拆了，“心神”无处落脚，这个时候，失眠就发生了。

现代人之所以失眠得越来越多，从大环境看，就是因为我们越来越容易阴虚。阴虚了，“心神”住的房子被拆了，“心神”无处寄居，我们就失眠了。

（二）“黄连阿胶汤”：有良效的安眠药

只要你注意观察就会发现，长期失眠的人从面相上就能看出来，他们有几个共同的特点。

一个是消瘦。神经特别大条、没心没肺的人容易胖，所谓“心宽体胖”嘛，这是人所共知的。失眠的，或者被西医诊断为“神经官能症”的人，多是瘦子，失眠和“神经官能症”的基础多是阴虚，阴虚者多体瘦，就是身体之阴被消耗的结果。

失眠的人另一个特点是眼睛异常有神，眼神外露。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话非常准确，一个人的心情、心事，甚至心理状态，是可以从眼神上清楚看出的，包括失眠。失眠的人之所以眼神外露，就是因为阴虚了，“心神”无所寄居，流离失所，心神外泄了。他们眼睛异常有神，甚至好像含水一样的状态，就是心神外泄的结果。他们之所以失眠，和他们心神浮越在外、过分敏感有关。这种人还会告诉你，就算睡着了，也很容易被吵醒，觉很轻，包括滴水声甚至时钟的声音，都可以成为他们不眠的诱因，这是因为心神没处藏身，所以时时处于戒备状态。

再有一个特点就是口唇偏红，即便是男性，口唇也很红，像涂了口红一样，这是阴虚的典型症状。口唇红和眼神外露一样，都是病态。

正常情况下，无论是皮肤的颜色还是眼神，都以含蓄为健康，这就和我们成熟的审美一样，含而不露的才是经典的、大气的。中医对此有过论述：“生于心，如以缟裹朱。生于肺，如以缟裹红。生于肝，如以缟裹绀。生于脾，如以缟裹栝楼实。生于肾，如以缟裹紫。此五脏所生之外荣也。”意思是，五脏所主的正常颜色，都是像在颜色之外裹了一层缟一样。“缟”就是丝绸，用“丝绸”裹了之后显现出的颜色，是含蓄的、隐隐的，不会是直露的，这才是正常的肤色、气色。很显然，像涂了口红一样的唇色就是病态了，和失眠一样，都是阴虚所致，这种失眠的人，中医有个没有副作用的安眠药，如果只是从名字上看，和安眠似乎没任何关系：黄连阿胶汤。

这个方子出自西汉张仲景的《伤寒论》，书中记载的主治是：“少阴病，得之二三日，心中烦，不得卧。”“少阴病”是伤寒病传变之后的状态，这是中医术语。通俗讲，这句话的意思是，外感伤寒两三天之后，因为入里化热，伤了阴，所以人变得心烦、失眠。

这里的伤寒不一定是感冒，应该可以理解为所有的外感疾病，这个外感，可以是感染了寒邪，甚至也可以是感染了情绪，突发事件、情感重创带来的问题，比如突然来了任务、要出差、要熬夜加班，都是广义的外感。总之，只要是消耗性的事情，都可以导致心烦、不得卧，因为消耗性的事情会伤阴，阴虚是失眠的基础。

有个病例对这个方子的解释更加到位：有个二十六岁的男病人，平时很少生病，身体一直壮实得很，后来要结婚了，准备结婚的时候很多事不顺，积在一起无处排解，就开始心烦失眠了。最初，翻转一阵还可以勉强睡着，后来发展到通宵达旦难以成寐，第二天就开始头疼脑涨耳鸣，因此开始吃安眠药。但是很快就无效了，不得不加量，但即便是加量地吃，每天也就睡两三个小时，这两三个小时中还噩梦连绵，口苦口干的问题随之出现。他来找中医的时候，神情萎靡，眼睛里布满红血丝，舌质很红，而且很干，缺少津液，舌边舌尖尤其红，已经是典型的阴虚火旺了。之所以火旺，是因为阴虚到了一定程度，不能制约阳，阳亢奋出来了就成了火，火旺再反过来灼伤人体之阴，由此进入恶性循环，他的失眠只能日重。

这是一个旧时病例的记载，我把它翻译成了现代文，在原来的病例之下，当时的医生是这样辨证的：“真阴内耗，肾水亏虚，水火不济，故而不寐。”这个名医给他开的是张仲景的黄连阿胶汤的原方。

张仲景的黄连阿胶汤的原方

黄连6克　黄芩10克　阿胶10克　白芍15克　鸡子黄两枚

三剂

这个病例的记载很详细，医生一直随诊，其后的记录是：“二诊：一剂即可入睡，三剂尽，每晚可睡五六小时，心烦耳鸣亦明显减轻。嘱守方续进。”意思是，这个方子吃了一次就可以入睡了，吃了三剂之后，每天晚上可以睡五六个小时了，心烦等症状也减轻了。能如此速效，除了这个医生辨证之准，还说明，这个失眠者已经阴虚到一定程度了，对补阴之品处于“嗷嗷待哺”的饥饿状态，给点阳光就灿烂了。

之所以用这个方子，这位名医在病例之后解释说：“张景岳谓：‘精之藏制虽在肾，而精之主宰则在心。’故当清心火，滋肾水，务求水火相济，主明神安。”所谓水火相济，就是使阳气能重回阴中，这就需要两个条件：一个是能把阳控制回阴的药物，方子中的黄连、黄芩就是这个作用；其二，必须有足够充沛的阴，才能充分地收纳浮越的阳，所以用了阿胶和白芍，补阴养血，等于是给浮越的心神盖房子。这样清心火与补阴血双管齐下，虽然药物不多，但是每个都有清晰的作用、定位，自然效如桴鼓了。

时至今日，对那些长期失眠、吃安眠药效果不好的人，“黄连阿胶汤”仍旧是医生们的处方“模板”。而这种补阴以去火清热的大法，不独高血压和失眠，在很多疾病的慢性阶段、后期也会经常用到，方子中的鸡蛋黄，其实可以被视为草根版的“阿胶”，也是为了助补阴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