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幽赏

孤山月下看梅花 孤山旧址，逋老种的梅花有三百六十棵。但已尽数荒废，后来栽种的现在又寥寥无几。孙中贵先生补种上原来的数目。春天刚到的时候，玉立着的梅花高低参差，洁白的花瓣飘舞。倚着亭子，远远望去，仿佛坐在松软的坐垫上漂浮。若不是在黄昏月光下带着尊贵的客人一起吟哦欣赏，那么“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描述梅花最美妙诗句的意境，怎么能真正感受得到呢？

八卦田看菜花 宋朝有一户人家的田，以八卦的爻画图案作为沟渠、田埂，环布成一个完整的八卦图像，至今依然很清楚。春天的菜花一齐开放的时候，登上山顶遥望，好像是一座黄金的古城。碧玉的田地，外面的江流波光摇动，俨然是在《河洛图》中，分布成八卦图像的阴阳爻象，海阔天空，极目远看，更生发出图画外的意境。

虎跑泉试新茶 西湖的泉，以虎跑泉最好。两山的茶，以龙井茶最佳。谷雨节前把采来的新茶焙制，就用虎跑泉的水烹煮，清香味洌。每年都应当在春季上山，仰躺着，细细品味一个月的新茶。

保俶塔看晓山 青翠的山围绕着西湖，呈现出千姿百态的景象，唯独春天的早晨最美丽。或者云雾把山腰截断，或者烟霞从树梢上横过，或者淡烟隐隐约约，摇荡晴晖，或山峦气息飘飘荡荡，掩映曙色，山峰迎托旭日东升，明媚地展现在高空。风吹散溪中的云，树林与山岴就明朗起来。更见遥岭迥抹柔蓝，远云忽生湿翠，变幻在天空，顷刻万状，怎奈此景时值酣梦之时，恐怕市井百姓还在梦中，一点也没有观赏到呢。

西溪楼吃煨笋 西溪竹林最多，笋子的产量也很丰富。但笋的美味，很少有人真正尝到。每到仲春时节，笋子出土后长得正肥壮，应在竹林里面，将竹叶扫来当柴煨煮竹笋，熟后用刀切剥来吃，竹笋清味，鲜美无比。世人这些庸俗的肠子，岂能容许他们知道这其中真正的味道。

登东城望桑麦 桑麦茂盛，唯有东郊外最广阔，田畴万顷，一望无际。春时桑林麦垄，高高矮矮，竞显秀美，风摇碧浪层层，雨过绿云绕绕。野鸡在春阳中欢叫，斑鸠在朝雨里呜呼。竹篱茅舍外，穿插着桃红李白、燕紫莺黄，进入眼睛的尽是美丽的色彩，自然会多生村家闲逸之情，使人忘却艳俗。

三塔基看春草 湖中三塔寺基，离湖面约浅浅尺许，春时的草与湖面相平，绿茸茸一片翠色，浮动波心，浴鹭戏鸥，欢快飞舞。观望中赏心悦目，因此想到古诗“草长平湖白鹭飞”的诗句，欣赏美景的乐趣，实在太浓了。

初阳台望春树 西湖三面绕山，东连杭州城。春天来时，树色鲜艳饱满，登到台上四面眺望，青碧浅深不同，色态相间，高下参差错落，相互迂回而出。或冉冉浮烟，或依依带雨，或丛簇山村，或掩映楼阁，或就日向荣，或临水漾碧，全都幽然会心，使胸间春意盎然。极目看去十分动人，让人产生江云春树的想象。

山满楼观柳 从苏堤跨过虹桥东行几步，就是我自己修筑的几间小屋，对着湖的南面，名为“山满楼”。我每次出游，就住在这上面倚栏赏苏堤，好像与它接连在一起。堤上柳色，自正月上旬，柔弄鹅黄，二月娇拖鸭绿，依依一望，颜色最为撩人，所以诗中有“忽见陌头杨柳色”的说法。又像截雾横烟一般，隐约在万树之中，欹风障雨，潇洒长堤，喜爱它的分绿影红，终于被它牵愁惹恨，风流意态，尽入楼中，春色妖娆，也入我衣间了。微风起时，柳枝飞舞，一时间，雪滚花飞，上下随风，犹如飘浮的万顷花絮缭绕在歌楼之上，飘扑到僧人宿舍，飘飘点点与酒旗一起悠扬舞动，阵阵燕莺飞舞，沾泥逐水，这岂只是可以作为诗的材料？要知道色身幻影，就是风里杨花，所以我的别墅题为：“浮生燕垒”。

苏堤看桃花 六桥桃花，人们争先去观赏，但它的幽趣有多种，不一定能完全得到。如果要说观赏桃花的奇妙之处，它的妙趣有六种：

其一，在晓烟初破的时候，云霞添彩影子映红，微小的露珠轻而均匀，风姿潇洒，犹如美人刚起床，娇怯地上了新妆。

其二，明月浮花，影笼香雾，色太鲜艳了，夜晚的时候，花的芳容润泽，如美人在月中漫步，极为丰致幽闲。

其三，夕阳西下在山边时，彩霞映得花更鲜艳，酣春疲惫了，无比的妩媚，犹如美人微微饮醉了酒一样，风度羞涩。

其四，细雨中的湿花。它的粉容红腻、鲜艳、洁白、华贵、滋润，颜色更加烟润，犹如美人刚刚沐浴结束，暖艳融酥。

其五，在高烧庭燎之中，端着酒杯观看桃花，桃花瓣的影子犹如红绡一样，争妆弄色，犹如美人的晚妆，容冶波俏。

其六，在花事将尽时，残红零落，装饰在枝条上的花蒂还未脱落，半落半留，兼之风神无情，在高处或低处突然发作，使万点残红，纷纷飘泊，有的扑面撩人，有的浮樽沾席，意恍萧骚，犹如病中的美人，铅华除尽。

这六种景致，只有真正赏花的人才能够领略到。又如芳草留春，翠茵堆锦，我应饮醉席地而眠，放歌咏怀，使花片片历乱满衣，残香隐隐扑鼻，在梦与花神携手巫阳，思绪追随彩云飞动，幽欢流畅，这种乐趣是何等妙啊！

西泠桥玩落花 三月的桃花，在苏堤上落下许多的桃花瓣，随风荡漾，逐水周流，大多在西泠桥畔堆叠起来。它像粉销玉碎，香冷红残，片片的桃花瓣好像在对骚人泣别。豪放地半举起别离的酒杯，这时应当高唱“渭城朝雨”吧。

天然阁上看雨 灵雨霏霏，时起时歇，与山头上炊烟汇合，忽而掩住青螺，如树梢上的云在蒸腾，顷刻间迷住了翠绿的青山，灵雨丝丝飞舞在遥远的天空，濯濯飘摇无际。稍稍被霞红照在水中，淡淡的太阳向西边斜去，峰峦吞吐断断续续的炊烟，树林零露宿雨，残云飞鸟，一眼望去迷迷茫茫，水光山色，四周被照得潇洒清爽，我吹着长箫倚在楼上，唱歌吟诗，才信它们变幻无常，阴晴难料，世间的春雨，翻覆弄人！过眼云烟，一会之后尽是镜花。

临水观鱼 古时吴茂苑中、孔里园中，有一个世居隐士，号为：“潇洒张郎。”他的园中有很多竹，乔木覆盖着房屋，西边有被绿色环绕的堂，东边有芦轩。轩的前面有一大水池，绿杨垂压，桃树李树枝叶相间，池内有万条红鱼，名叫锦鳞池。到春天晴朗时，鱼游戏水，五色斑斓，名叫鱼万状。潇洒张郎题之道：“锦鳞伴碧草，水面做文章。”

〔明〕高濂：《遵生八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