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 欲

孟子说：“养心没有比寡欲更好的了。”寡欲就是节欲，而不是要像那些出家的人那样弃绝人伦，灭绝生理。男女交合，是为了续纲常。寡欲，是为了养性命。我曾经编过一本《广嗣纪要》，其中讲明一要修德，二要寡欲。而寡欲，是延长生命、子孙兴旺的精要所在。

我曾经读《易经》，看到泽上有水，叫做“节”。意为保持高度盈满但不外溢，内心虽怀悦慕之情，却犹如危险就在面前，仍能时常心怀警惕唯恐陷溺下去。不能有所过分，就可以长保安泰。所以“节”的意义十分重大。若是反过来，水在泽下，就是困，那么水就会逐渐渗漏，干涸的情况立即可见。困在坎中，还尚有一丝快乐之心，如果困上加困，就是扁鹊在世，也不能救治了。生为人之想要的，人所想要的还有比生更重要的吗？死，是人所厌恶的，所厌恶的还能有比死更厉害的吗？只要人沉湎在声色之中，蛊惑狂悖，这是有生而不享用，有死却偏不躲避，诗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就是说的这种人。

有人曾经说：“欲不可纵，纵欲成灾；乐不可极，乐极生悲。”可以说他是知晓养生之道的人。至于人在幽暗的地方独居时，眼睛一见到诱惑的东西欲火立即升腾，虽然有害，却也完全不顾了。所以说寡欲，重在独睡。

现有养生的人说：“心是神的主宰；肾是精的府舍；脾是谷气的本源。神、精、气相互滋养，人就可以长生。如果神太烦就会困顿，精用得太多就会枯竭，谷气太伤就会衰减，即使加以滋补，也抵不上旦暮之损耗。”广成子说：“服药千服，不如独睡。”他的话是正确的。

现在如果指着利刃问人：“可不可以踩？”他的回答是：“不可以踩。”指着毒酒问：“可不可以喝？”回答是：“不可以喝。”于是就对人说：“佳丽美色，比刀刃还利害；美味佳肴，比毒酒还毒。所以，一定要远离它，不要亲近它。”人们必定会嗤之以鼻。等到有一天疾病突然发作，接来医生救治，这时候就算是要花千金，他也会毫不吝啬。唉，这是否就是“曲突徙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呢？

男子十六岁，精道开通，六十四岁精液就枯竭。女子十四岁开始来月经，到四十九岁就绝经。人刚出生之时，虽然具备了形体，但精血还未生成，必须依靠乳水来滋养，水谷之气来营养，才能日生月长。这样，男子到了十六岁精液就会开始外溢，女子到了十四岁就会开始行月经。由此看来，精血的生成是多么困难啊！男子年才六十四岁，精液就会枯竭，女子才四十九岁便已绝经，由此看来精血的衰败又是多么容易啊！十来年生成的精，竟然连五十年也不够用！就像草木，在春季天地之气聚合而枝叶茂盛，到了秋天就会枯萎衰败，即使想要保留它，也只能留下很少。更何况，人体内成难败易的精血，如果不知爱惜，反而肆意浪费它，这就是很多男子未满六十四岁，女人未满四十九岁就早衰的原因了。

人如果交合过多，就会损伤筋络；施泄过多，就会损伤精气。肝主宰筋，是阴中之阳，筋伤就会引起阳虚，于是阴茎易痿。肾主宰精，是阴中之阴，精伤就会阴虚，于是阴茎经常勃起。阴阳一旦都虚了，阴茎就会时举时痿，精液也就会自行流出，使人虽然心中情欲萌动，但却无法获得两性交欢的快感，对身体的伤害实在太大了。这时候若能猛然醒悟，绝欲念远女色，把心神放在清净法界，用歌舞安适身体，用谷肉滋补身体，用良药补益亏虚，那么衰弱不堪的身体就还有望康复。如果仍然不知道悔改，轻施妄泄习以为常，甚至还去寻求壮阳的药，炼助阳之术，就会招来丧身之祸，这时就是有扁鹊在世，也不能起死回生了。

如今有好事的人，把行房之术作为长生之术，如九一采战法，说什么能夺气归元，还精补脑。哪知道行房事时，浑浊之气、渣滓之精，都已充分调动，如弓已张开怎能阻挡？自己的精液尚不能控制，对方的精气又怎能采摄呢？有的说神不动，以采集女方精气，然而不知从何处开始，因这事而得淋浊病的人就已存在。有的说精液快出来的时候，闭精不泄，说这是黄河逆流，但又不知精液会停留在哪里，因此生疽肿病的也有人在。由此看来：房中术是不能用来养生的，反而还会残害人的生命。

古时有见色不动的人，如不接受宫女的鸠摩罗什。他是铁汉，那么怎样才能学得来呢？一定要像司马先生不要姬妾，关云长摒弃美女，刘琦放名妓那样，然后才能养成坚强不动的心。如果固守操行又不能坚持，返身就回去追逐女色，这样，就没有不精枯体弱而性命早丧的。

项羽是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垓下之变，还与虞姬相对而泣。汉高祖生死之际毫不悲伤，诛杀功臣又是多么残忍，病危的时候，还枕在戚夫人的膝上，垂泪不已。苏武在匈奴吞毡啮雪，手上的节旄落完了也未曾屈服，他是多么坚强，但还是娶来胡女生养儿子。虽然说项羽的悲泣是恨别离；刘邦的悲泣是防心中之患；苏武娶胡女是为维护纲常。但这样看来，女色能动摇心志，也是终不可免的。

古人教导儿子，让他们上午舞刀、舞剑或学文，下午外出游乐。这样使他们涵养德性，防止非分之心产生，所以儿子们能气质清明，道德事业都有成就，福寿绵长。现在的人就不这样，所以说，今人的福德赶不上远古时代人们的福德。

男女成婚，是为了传宗接代；交合符合时宜，能生儿育女；男女有别，应当远离情欲。所以能不患疾病，下一代也贤明长寿。如今的人不以传宗为重，交合不分四季时令，情欲如同儿戏，不分时间、不分地点肆意妄为，所以年未半百就已衰老，下一代也大多夭折，即使活下来也是不肖之徒。所以说:“寡欲，是延寿命兴子孙的首要因素。”

〔明〕万全：《养生四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