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之奇谏假道

（僖公五年）

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①。

宫之奇谏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从之。晋不可启，寇不可②。一之为甚，其可再乎？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者③，其虞、虢之谓也。”

公曰：“晋，吾宗也，岂害我哉？”

对曰：“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大伯不从，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为文王卿士，勋在王室，藏于盟府④。将虢是灭，何爱于虞？且虞能亲于桓、庄乎；其爱之也。桓庄之族何罪？而以为戮，不唯逼乎？亲以宠逼，犹尚害之，况以国乎？”

注释

①假道：借道，借路。

②翫wán：同“玩”，轻忽，忽视。

③辅车相依：辅，颊辅。车，牙车。比喻相互依存、紧密相关。

④盟府：典藏盟要的官府。

译文

晋国国君又向虞国借道去讨伐虢国。

宫之奇进谏道：“虢国，是虞国的屏障。虢国灭亡，虞国也会跟着会灭亡。晋国不可启发贪心，外寇不可轻忽。借了一次路就已经过分了，难道还可以再借一次吗？谚语中说：‘颊辅与牙车紧密相依，唇缺牙齿就会受寒冷，说的就是虞、虢两国之间的关系。”虞公说：“晋国，是我们的同宗族之国，难道会害我们国家？”宫之奇回答道：“大伯、虞仲都是大王的儿子。大伯不听从父命，因此没有继承王位。虢仲、虢叔是王季的儿子，是文王的卿士，在王室中有功勋业绩，他们的盟约还保存在盟府中。虢国要灭了，对虞国还有什么爱护？晋国与虞国的关系，怎能比桓、庄族人更亲近呢？晋国爱虢国，桓、庄之族何罪之有？把他们全都杀了，还不是因为他们威胁到了晋献公？亲人因为受宠爱威胁到晋献公，尚且残害他们，更何况我们是一个国家呢？”

公曰：“吾享祀丰洁①，神必据我。”对曰：“臣闻之，鬼神非人实亲，惟德是依。故《周书》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又曰：‘民不易物，惟德物。’如是，则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冯依②，将在德矣。若晋取虞，而明德以荐馨香，神其吐之乎？”

注释

①享祀：祭祀；祭品。

②冯依：冯，通“凭”，凭依。

译文

虞公说：“我的祭品丰盛洁净，神灵一定会庇佑我。”宫之奇回答道：“我听说，鬼神并非亲近人类，只是依从有德行的人。所以《周书》中说：‘上天没有亲近人，只庇佑有德行的人。’又说道：‘黍稷并不馨香，只有德行才会馨香。’又说道：‘人们没有改变祭品，只有德行才是最好的祭品。’像这样的话，没有德行，百姓就不和睦，神灵就不能享用祭品。神灵所依附的，在于德行。假如晋国攻取了虞国，显明德行，以黍稷用来祭祀，神灵难道还会吐出祭品吗？”

弗听，许晋使。宫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腊矣①。在此行也，晋不更举矣。”

注释

①腊：农历十二月祭祀。

译文

虞公不听，答应了晋国的使者。宫之奇率领全族的人离开虞国，说道：“虞国不用等到十二月合祭众神的时候就会灭亡。这一次行动就足够了，晋国不用再次举兵。”

冬，十二月丙子朔，晋灭虢，虢公丑奔京师。师还，馆于虞，遂袭虞，灭之，执虞公，及其大夫井伯，从媵秦穆姬。而修虞祀，且归其职贡于王，故书曰：“晋人执虞公。”罪虞公，言易也。

译文

冬天的十二月初一那天，晋国灭了虢国，虢公丑逃奔到东周的都城。晋军班师，在虞国扎营，于是偷袭虞国，消灭了它，活捉了虞公以及大夫井伯，让井伯做秦穆姬的陪嫁奴隶，但准许他们仍然祭祀虞国的祖先，让他们的贡品归于周王。所以《春秋》中写道：“晋国人活捉了虞公。”这怪罪于虞公，并且说这是很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