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子知陈必亡

（周语中）

定王使单襄公聘于宋①。遂假道于陈，以聘于楚。火朝觌矣②，道不可行也③，侯不在疆④，司空不视涂⑤，泽不陂⑥，川不梁，野有庾积⑦，场功未毕⑧，道无列树，垦田若，膳宰不置饩⑨，司里不授馆⑩，国无寄寓⑪，县无旅舍，民将筑台于夏氏。及陈，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南冠以如夏氏⑫，留宾不见。

注释

①聘：大国之间的友好访问。

②火：星宿名，心宿。朝觌dí：早上见到。

③道茀fú：道路为杂草堵塞。

④侯：官名，主管迎送宾客。

⑤司空：官名，主管工程。

⑥泽不陂bēi：谓湖泊不修筑堤坝。

⑦庾yŭ积：堆积在外面的谷物粮食。

⑧场功：谓收打农作物。

⑨膳宰shàn zǎi：官名，管膳食，掌宾客之牢礼。置饩xì：准备送牲畜之礼。

⑩司里：官名，管宾客的住宿与百姓的居住。

⑪寄寓：旅馆。

⑫南冠：楚国人所戴的帽子。

译文

周定王派使单襄公到宋国访问，于是向陈国借道，到楚国去访问。已经到了早上见到心宿的时节，道路上杂草丛生，不能行走。边疆上没有迎送的官吏，司空不视察道路，湖畔没有堤坝，河上没有桥梁，野外堆积着谷物，收打粮食还没有完成，道路两边没有排列的树，农田里的农作物好像杂草一样不齐整，膳夫不送牲畜牢礼，司里不准备住宿之处，国都没有旅馆，县邑没有旅舍。人们准备到夏大夫家修筑观台。单襄公到了陈国后，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戴着楚国人所戴的帽子前往夏大夫家中，留下宾客不接见。

单子归，告王曰：“陈侯不有大咎①，国必亡。”王曰：“何故？”对曰：“夫辰角见而雨毕②，天根见而水涸③，本见而草木节解④，驷见而陨霜⑤，火见而清风戒寒⑥。故先王之教曰：‘雨毕而除道⑦，水涸而成梁⑧，草木节解而备藏，陨霜而冬裘具⑨，清风至而修城郭宫室。’故《夏令》曰：‘九月除道，十月成梁。’其时儆曰⑩：“收而场功，而畚⑪，营室之中⑫，土功其始⑬。火之初见，期于司里。’此先王所以不用财贿，而广施德于天下者也。今陈国火朝觌矣，而道路若塞，野场若弃，泽不陂障，川无舟梁，是废先王之教也。

注释

①大咎：非常之祸。

②角：角宿，星宿名。

③天根：氐宿，星宿名。

④本：星宿名。节解：谓草木凋零。

⑤驷sì：星宿名。

⑥清风戒寒：清风先至，告诫人们要备寒。

⑦除道：修整开路。

⑧成梁：修筑桥梁。

⑨冬裘qiú：冬天用于御寒的皮衣。

⑩儆jĭng：让人警戒。

⑪畚梮bĕn jū：用于装土和抬土的工具。

⑫营室：星宿名。

⑬土功：营建工程。

译文

单襄公回来后，告诉周定王说：“陈国没有非常之祸的话，国家也一定会灭亡。”周定王问：“为何呢？”单襄公回答道：“早上角宿出现雨季就完了，氐宿出现就到了旱期，本宿出现草木也就凋零了，驷宿出现就要下霜了，心宿出现，清风先至，就告诫人们备寒过冬。所以先王的教诲说：‘雨停了后要修治道路，水干涸了就修成桥梁，草木凋零了就要准备储藏，下霜了就要具备冬衣，清风先至就要修建城郭宫室。’所以《夏令》中说：‘九月份修整道路，十月份筑成桥梁。’到了那个时节警诫人们道：‘收打好粮食，准备好盛土和装土的工具。室宿当空时候，营建就开始。心宿刚刚出现的时候，去司里那里会合集中。’这是先王不用财物，却对天下广施恩德的所在。如今陈国的心宿能在早上看见了，道路上却如同被堵塞了一样，外面的农场好像被荒废了，湖泊没有堤坝，河流没有浮桥，这是荒废了先王的教诲。”

“周制有之曰：‘列树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①；国有郊牧，疆有寓望②。薮有圃草③，囿有林池，所以御灾也。其余无非谷土，民无悬耜④，野无奥草⑤，不夺民时，不蔑民功。有优无匮，有逸无罢。国有班事，县有序民。’今陈国道路不可知，田在草间，功成而不收，民罢于逸乐，是弃先王之法制也。

注释

①鄙食：在四鄙之地，十里有庐，庐有饮食，供给行人。

②寓望：寓，客舍。望，接待。

③薮sŏu：低湿的地方。

④悬耜sì：悬挂农具，比喻荒废农耕。

⑤奥草：谓杂草丛生。

译文

“周朝制度中说道：‘排列成行的树用以标示道路，在四鄙之地设置房舍，用以供给宾客，国都有郊区的牧场，边疆有客舍和接待的人，低湿的地方有丛草，苑囿中有林木水池用来防范灾害，其余的地方无非是农田，百姓没有荒废农耕，野外没有凄凄荒草，不耽搁农时，不轻视农事。有优渥没有匮乏，有安逸没有疲顿。国都官吏职事分明，县邑百姓遵从秩序。’如今陈国的道路不知道在哪里，田地荒芜在草丛中，庄稼成熟了却没有人收获，百姓在国君的安逸享乐中疲惫，这是废弃了先王的法制。

“周之《秩官》有之曰：‘敌国宾至①，关尹以告，行理以节逆之，候人为导，卿出郊劳，门尹除门，宗祝执祀，司里授馆，司徒具徒，司空视途，司寇诘奸②，虞人入材，甸人积薪，火师监燎，水师监濯，膳宰致饔③，廪人献饩，司马陈刍，工人展车，百官以物至，宾入如归。是故小大莫不怀爱。其贵国之宾至，则以班加一等，益虔。至于王使，则皆官正莅事④，上卿监之。若王巡守，则君亲监之。’今虽朝也不才，有分族于周，承王命以为过宾于陈。而司事莫至，是蔑先王之官也。

注释

①敌国：匹敌之国。

②诘奸：阻止盘查奸盗。

③饔yōng：熟食。

④官正：长官。

译文

“周朝的《秩官》上说：‘匹敌之国的宾客来访，关尹向上禀报，行理持着符节前来迎接，候人来引导，公卿到郊外慰问，门尹打扫门庭，宗祝执行祭祀礼，司里安排旅馆，司徒准备奴仆，司空视察道路，司寇阻止盘查奸盗，虞人送上材备，甸人准备柴薪，火师照看灯火，水师负责洗涤，膳夫送上熟食，廪人进献粮食，司马准备牧草，工人维修马车，百官送上各类物品，宾客来了犹如回家一样。因此无论大小宾客没有不感到喜悦的。贵国的宾客来访，接待规格就加一等级，更加地恭敬。至于天子的官吏，那就都是各部门的长官处理，上卿监督。如果是天子巡视，那就是君王亲自监督。’如今我虽然不才，也是周王室的分族，受天子之命作为宾客路过陈国，而主管的官吏都没有来，这是轻视先王的官职。

“先王之令有之曰：‘天道赏善而罚淫，故凡我造国，无从匪彝，无即淫，各守尔典，以承天休。’今陈侯不念胤续之常①，弃其伉俪妃嫔，而帅其卿佐以淫于夏氏，不亦渎姓矣乎？陈，我大姬之后也。弃衮冕而南冠以出，不亦简彝乎？是又犯先王之令也。

注释

①胤续yìn xù：谓子孙继承祖业。

译文

“先王的法令中有说道：‘天道奖赏善良惩罚和邪恶，所以但凡是分封的国家，不用不合常规的法度，不要怠慢逸乐，各自遵守着法则，以承天赐福佑。’如今陈国君主不念及继承祖先的伦常，抛弃伉俪嫔妃，而带着大臣与夏姬通奸，不也是亵渎了姬姓吗？陈，是我们大姬的后代。弃置了君王的礼服礼冠，戴着楚国人的帽子出去，不也是太随便了吗？这又是冒犯了先王的法令了。

“昔先王之教，懋帅其德也，犹恐殒越。若废其教而弃其制，蔑其官而犯其令，将何以守国？居大国之间，而无此四者，其能久乎？”

六年，单子如楚。八年，陈侯杀于夏氏。九年，楚子入陈。

译文

“从前先王的教诲，勉励遵循，还唯恐有所毁败。如果废弃了教诲，抛弃了法制，轻视了官职，冒犯了政令，将用什么来守护国家呢？处于大国之间，没有这四样，国命能够长久吗？”

定王六年，单襄公到楚国去。八年，陈国国君被夏氏所杀。九年，楚国国君攻入陈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