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梁谏追楚师

（桓公六年）

楚武王侵随，使章求成焉①，军于瑕以待之。随人使少师董成②。

斗伯比言于楚子曰：“吾不得志于汉东也，我则使然。我张吾三军而被吾甲兵，以武临之，彼则惧而协以谋我，故难间也。汉东之国，随为大。随张，必弃小国。小国离，楚之利也。少师侈③，请羸师以张之④。”熊率且比曰：“季梁在，何益？”斗伯比曰：“以为后图。少师得其君。”

注释

①求成：求和。

②董成：主持谈判议和。

③侈：骄横。

④羸léi师：藏精蓄锐，故意展示给敌军疲弱的一面。

译文

楚武王入侵随国，派使章去随国求和，军队扎营在瑕地等待消息。随国派遣少师主持谈判。

斗伯比对楚王说：“我们不能在汉水东边获得成功，全是我们自身造成的。我们陈列军队，披上武装，用武力威胁别国，他们害怕就协作起来攻伐我国，所以很难离间他们。汉水东边的国家，随国是最大的国家。只要随国狂傲，就一定会遗弃小的国家。小的国家离散，对楚国来说有利。少师骄傲专横，请展示给他们我军的衰弱，让他狂傲。”熊率且比说：“季梁在随国，这有什么用？”斗伯比说：“如今虽没什么用，但可以作为今后的打算。少师很受随国国君的信赖。”

王毁军而纳少师。少师归，请追楚师。随侯将许之。

季梁止之曰：“天方授楚。楚之羸，其诱我也，君何急焉？臣闻小之能敌大也，小道大淫。所谓道，忠于民而信于神也。上思利民，忠也；祝史正辞①，信也。今民馁而君逞欲②，祝史矫举以祭③，臣不知其可也。”公曰：“吾牲肥④，粢盛丰备⑤，何则不信？”对曰：“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故奉牲以告曰‘博硕肥。’谓民力之普存也，谓其畜之硕大蕃滋也⑥，谓其不疾蠡也⑦，谓其备咸有也。奉盛以告曰：‘洁粢丰盛。’谓其三时不害而民和年丰也⑧。奉酒醴以告曰：‘嘉栗旨酒⑨。’谓其上下皆有嘉德而无违心也。所谓馨香，无谗慝也⑩。故务其三时，修其五教，亲其九族，以致其祀⑪。于是乎民和而神降之福，故动则有成。今民各有心，而鬼神乏主，君虽独丰，其何福之有？君姑修政而亲兄弟之国，庶免于难。”

随侯惧而修政，楚不敢伐。

注释

①祝史：分别指祝官（掌管祭祀）和史官。

②民馁nĕi：百姓挨饿。

③矫举：说谎，假称。

④牲牷shēng quán：牲，牛、羊、猪；牷，纯色完整。肥腯tú：肥壮膘厚的肉。

⑤粢盛zī chéng：盛放在祭器里的黍、稷。丰备：丰盛完备。

⑥蕃滋：繁殖滋生。

⑦蠡cù luŏ：毛皮没有疥癣。

⑧三时：春夏秋三季。

⑨酒醴lĭ：酒水。嘉栗旨酒：甜美清澈的酒。

⑩谗慝chán tè：邪僻奸恶。

⑪yīn祀：祭祀。

译文

楚武王让军队呈现衰弱之态，接待少师。少师回去后，请求追击楚国军队。随国国君准备答应他。

季梁阻止道：“上天正在协助楚国。楚国羸弱，是诱骗我军，君王何必着急？我听说小国能抵抗大国，小国有道大国淫佚。所说的道，就是忠于百姓，取信于神灵。国君思虑有利于百姓的政策，就是忠；祝官和史官正其言辞，就是信。如今百姓挨饿，而君王纵欲，祝官和史官祭祀时说谎，我不知道这样可以抵抗大国。”随国国君说：“我们的祭品牛羊猪完整纯色、肥壮鲜厚，盛在祭器里的谷物粮食完备丰盛，怎不取信于神灵呢？”季梁回答道：“百姓是神灵的主人。因此，圣明的君王先忠于百姓，然后才致力于神灵。所以进奉祭品时祝告道：‘硕大肥壮啊。’说的就是民力普遍存在，他们的牲畜硕大、繁殖，没有皮肤病，备用的牲畜都有。进奉粮食时祝告道：‘洁净的黍稷丰盛呀！’说的就是春、夏、秋三季没有灾害，百姓和顺，年岁丰收。进奉酒水时祝告道：‘酒水甜美清澈呀！’说的就是举国上下都有美德没有违逆之心。所说的馨香，就是没有邪僻奸恶。所以在农忙时节勤劳耕作，修养五教，亲近九族，虔诚祭祀。于是百姓和睦，神灵降其福祉，有所行动就有所成就。如今百姓各怀一心，鬼神缺少主人，君王纵使独自进献丰盛祭品，哪里有福祉呢？君王姑且修理德政，亲近兄弟邻国，希望免于灾难。”

随国国君感到害怕，于是修整国内的政事，楚国也就不敢攻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