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冈竹楼记

黄冈之地多竹，大者如椽。竹工破之，刳去其节①，用代陶瓦。比屋皆然②，以其价廉而工省也。

子城西北隅③，雉堞圮毁④，蓁莽荒秽⑤，因作小楼二间，与月波楼通。远吞山光，平挹江濑⑥，幽阒辽⑦，不可具状。夏宜急雨，有瀑布声；冬宜密雪，有碎玉声。宜鼓琴⑧，琴调和畅⑨；宜咏诗，诗韵清绝⑩；宜围棋，子声丁丁然；宜投壶⑪，矢声铮铮然。皆竹楼之所助也。

注释

①刳kū：破开，挖空。

②比屋：家家户户，挨家挨户。

③子城：附属于大城的小城。隅：墙角，角落。

④雉堞zhì dié：城墙上的女儿墙。圮pĭ毁：倒塌崩坏。

⑤蓁莽zhēn mǎng：草木茂盛。荒秽：荒芜。

⑥江濑lài：从江滩上急流的水。

⑦幽阒qù：幽静。辽xiòng：辽远，辽阔。

⑧鼓琴：弹琴。

⑨和畅：形容琴声清虚悠扬。

⑩清绝：形容诗清雅至极。

⑪投壶：古人饮酒时的一种娱乐，向酒壶中投矢，投中多的胜，投中少的负，罚以酒。

译文

黄冈这个地方多产竹子，大的竹子好像椽子。竹匠破开了竹子，挖出了竹节，用来取代陶瓦。家家户户都是这样，因为它廉价而且省工。

在子城的西北角上，城墙坍塌，草木丛生荒芜，于是我就建了两间小竹楼，与月波楼相连接。登上竹楼，远望可赏山光，平视可览江流，那幽静辽阔的美景不能详尽地描写出来。夏天宜下急雨，人在小楼中能听到瀑布般的声音；冬天宜飘稠密的雪花，在小楼倾听有碎玉般的声音。在这里适宜弹琴，琴声悦耳悠扬；这里适宜咏诗，诗韵清雅至极；这里适宜下棋，棋子叮叮作响；这里适宜投壶，矢箭铮铮作响。这都是竹楼助成的。

公退之暇①，被鹤氅衣②，戴华阳巾③，手执《周易》一卷，焚香默坐，消遣世虑④。江山之外，第见风帆沙鸟⑤，烟云竹树而已。待其酒力醒⑥，茶烟歇，送夕阳，迎素月⑦，亦谪居之胜概也⑧。彼齐云、落星⑨，高则高矣；井干、丽谯⑩，华则华矣；止于贮妓女⑪，藏歌舞，非骚人之事⑫，吾所不取。

注释

①公退：办完公务，退下官署。

②鹤氅chǎng：用鸟的羽毛制成的外套。

③华阳巾：道士所戴的头巾。

④消遣：消除。世虑：世俗杂念。

⑤风帆：在风中鼓动的船帆。沙鸟：在沙洲上翱翔的鸟儿。烟云：雾霭云气。

⑥酒力：酒劲；酒意。

⑦素月：明月。

⑧谪居：贬谪之后在远方居住。胜概：胜景，美景。

⑨齐云、落星：古代的高楼。

⑩井干、丽谯qiáo：古代的名楼。

⑪止：只。

⑫骚人：指文人墨客。

译文

办完公务之后的空闲时间，披上鹤氅衣，戴着华阳巾，手上拿着一卷《周易》，焚着香静默地坐着，能排除世俗杂念。在江山之外，只见风中鼓动的船帆和在沙洲上翱翔的鸟儿，雾霭云气，秀竹美树而已。等到酒醒之后，茶炉里的烟已经熄灭了，送走了夕阳，迎来了皓月，也是谪居的胜景啊。那齐云楼、落星楼，高是算高的了；井干楼、丽谯楼，华丽算是华丽的了；可惜只不过用来贮存妓女，蓄养歌舞，那不是文人墨客所做的事，是我所不采取的。

吾闻竹工云：“竹之为瓦，仅十稔①；若重覆之，得二十稔。”噫！吾以至道乙未岁，自翰林出滁上，丙申，移广陵；丁酉又入西掖②，戊戌岁除日，有齐安之命，己亥闰三月到郡。四年之间，奔走不暇；未知明年又在何处，岂惧竹楼之易朽乎！幸后之人与我同志③，嗣而葺之④，庶斯楼之不朽也⑤！

咸平二年八月十五日记。

注释

①稔rĕn：农作物成熟为一年，这里指年。

②西掖：中书省，中书。

③幸：希望。同志：志同道合。

④葺qì：修葺，修理。

⑤庶：希望。

译文

我听竹匠说：“竹子作为瓦片，仅能使用十年；假如又覆盖一层，就能使用二十年。”唉！我在至道乙未年，由翰林学士被贬至滁州，于丙申年被移调到广陵；丁酉年，又返回到中书省；戊戌年除夕，接到到齐安任职的命令；己亥年闰三月来到了齐安郡。四年的时间里，奔走不停；不知道明年又在哪里，怎会害怕竹楼容易朽烂呢？希望接任我的人与我志趣相同，继承我的志向去修理它，但愿这个竹楼不要朽烂呀！

咸平二年八月十五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