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山图记①

吴、长洲二县②，有郡治所③，分境而治；而郡西诸山，皆在吴县。其最高者：穹窿、阳山、邓尉、西脊、铜井④，而灵岩⑤，吴之故宫在焉⑥，尚有西子之遗迹⑦；若虎丘、剑池⑧及天平、尚方、支硎⑨，皆胜地也；而太湖汪洋三万六千顷⑩，七十二峰沉浸其间⑪，则海内之奇观矣⑫。

注释

①这篇文章选自《震川先生集》卷十六。《吴山图》是吴县百姓送给离任县令魏用晦的纪念品。

②吴：吴县，现已撤销并入江苏省苏州市，为吴中区。长洲：明代县名，后来并入吴县。明朝市二县均属苏州府管辖。

③郡治所：州府官署所在地，此处是指苏州府治所，即现今苏州市。

④穹窿：山名，在今苏州市西南；阳山：在今苏州市西北；邓尉：山名，在今苏州市西南，因东汉时邓禹曾隐居在此而得名；西脊：又名西碛山，在邓尉山西；铜井：又名铜坑山，亦在今苏州市西南，因产铜而得名。

⑤灵岩：山名，在吴县西，在今苏州市木渎镇，今灵岩寺所在地。

⑥吴之故宫：春秋时吴国君王夫差曾在灵岩为西施建造了馆娃宫。据传，今灵岩山寺一带即是馆娃宫的遗址。

⑦西子：即西施，春秋时越国的美女，越国君王勾践将西施献给了吴王夫差，西施备受吴王宠爱。相传吴王曾在灵岩山上为西施建有琴台、梳妆台等。

⑧虎丘：山名，又名海涌山。在江苏省苏州市西北阊门外。相传春秋时吴王阖闾埋葬在这里，三日有虎踞其上，故名。剑池：池名。在今江苏省苏州市虎丘山上。相传秦始皇东巡时在这里寻找过吴王阖闾的宝剑；还有一种说法为阖庐曾在这里用鱼阳扁诸等宝剑各三千殉葬，故名。

⑨天平：山名，在灵岩山北，因山顶方平，故名天平山。尚方：山名，又名上方山、楞伽山，在原吴县西南。支硎xíng：山名，在原吴县西南，相传晋代名僧支遁曾隐居于此山。

⑩太湖：在今江苏省南部，是我国第三大淡水湖。

⑪七十二峰：太湖中有大小岛屿四十八个，加上沿湖的山峰和半岛，号称七十二峰。

⑫海内：古代人认为我国疆土四面环海，故称国界以内为海内。

译文

吴县和长洲两个县的县治，都在吴郡的郡治所在地，两个县分别划分境界管理着各自的地域。苏州府城西南的诸多座山，都在吴县境内。其中最高的山峰分别是：穹窿山、阳山、邓尉山、西脊山、铜井山等。特别是灵岩山上，有春秋时吴国宫殿的故址，至今还有西施的遗迹。像虎丘、剑池还有天平山、尚方山、支硎山等地，都是风景名胜所在地。而太湖水浩浩渺渺，水面达三万六千顷，七十二峰沉浸在湖中，真可以算是国内的奇观了。

余同年友魏君用晦为吴县①，未及三年，以高第召入为给事中②。君之为县有惠爱，百姓扳留之不能得③，而君亦不忍于其民；由是好事者绘《吴山图》以为赠④。

注释

①魏君用晦：姓魏，名用晦，侯官（今福建省福州市）人，明朝嘉靖四十四年（1565）任吴县知县，隆庆二年（1568）升迁为刑科给事中。为吴县：指在吴县做县官。

②以高第召人：因为吏部考核成绩优异而被召入朝做官。高第，吏部举行的考核中被列为上等者。给事中：官名。

③扳pān留：即扳着车驾挽留，表示对离任者功绩的认可和对离去的不舍。

④好事者：此处指喜欢绘画的人。

译文

我同龄的好友魏用晦担任吴县县令，还没有满三年，就因为考核被列入上等而被调入京城担任给事中。他任吴县县令期间，对百姓很慈爱，并且做了很多有恩于民的好事，在他离任时，百姓设法一再挽留他却没有成功，而他也不忍心离开他的百姓，于是有热心并且善于绘画的人便张罗画了一幅《吴山图》来作为礼物送给他。

夫令之于民诚重矣。令诚贤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泽而有荣也；令诚不贤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殃而有辱也①。君于吴之山川，盖增重矣。异时吾民将择胜于岩峦之间，尸祝于浮屠、老子之宫也②，固宜。而君则亦既去矣，何复于此山哉③？昔苏子瞻称韩魏公去黄州四十余年④，而思之不忘，至以为《思黄州》诗；子瞻为黄人刻之于石⑤。然后知贤者于其所至，不独使其人之不忍忘而已，亦不能自忘于其人也。

注释

①被：通“披”，受。

②尸祝：此处指将来把他当作祖先和神灵一样来祭祀。尸，代表鬼神受享受祭祀的人；祝，传告鬼神言辞的人祝。老子之宫：即道观，老子是道教供奉的始祖。

③惓quán：同“拳”，指恳切、难以割舍的样子。

④韩魏公：即韩琦。苏轼曾作有《书韩魏公黄州诗后》一文，称道：“魏公去黄州四十馀年，而思之不忘，至以为诗。”此处用韩琦之思念黄州一事说魏用晦思念吴县。

⑤子瞻为黄人刻之于石：宋神宗元丰三年（1080），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元丰七年（1094）十月二十六日，苏轼作《书韩魏公黄州诗后》，说道：“而轼亦公（即韩琦）之门人，谪居于黄五年，治东坡，筑雪堂，盖将老焉，则亦黄人也。于是相与摹公之诗而刻之石，以为黄人无穷之思。”黄人，即黄州人。

译文

县令对于老百姓来说，的确是非常重要的，如果县令确实很贤能的话，那么那一方土地的山川草木也为蒙受他的恩泽而得以繁荣；如果县令不贤能的话，那么那一方土地的山川草木就会被他祸害而感受到耻辱。魏君对于吴县的山河，可以说是增添了它的繁荣啊。将来有那么一天，吴县的老百姓将会在青山峻岭之间挑选一块灵秀胜地，在寺庙或者道观里祭祀他，那是非常适宜的啊。那么魏君既然已经离开吴县，为什么还对这里的山川如此念念不忘呢？从前，苏东坡称道韩琦离开了黄州四十多年，还仍旧眷恋黄州不能忘怀，以至于作出了怀念黄州的诗篇。苏东坡为黄州人将这首诗刻在了石碑上。因此后人才了解这样一个道理：贤能的人对于他们所到的地方，不单单会让那里的百姓不忍心忘记他就足够了，而且也会使自己不能忘记那里的百姓啊。

君今去县已三年矣。一日，与余同在内庭①，出示此图，展玩太息②，因命余记之。噫！君之于吾吴有情如此，如之何而使吾民能忘之也！

注释

①内庭：即内廷，宫禁之内。

②太息：出声长叹。

译文

如今魏君已经离开吴县三年了。有一天，他与我同在内庭，拿出这幅《吴山图》给我看，一边欣赏，一边感叹，还命我写一篇文章为这件事情作记。唉！魏君对于吴县百姓有如此深厚的感情，我们吴县的百姓又怎么能忘记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