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亭记①

浮图文瑛②居大云庵，环水，即苏子美沧浪亭之地也③。亟求余作《沧浪亭记》④，曰：“昔子美之记，记亭之胜也；请子记吾所以为亭者。”

注释

①沧浪亭：在今江苏省苏州市城南三元坊附近，原为五代时吴越广陵王元璙的花园。后在北宋庆历年间为苏舜钦购得，在园内修建了沧浪亭，后以亭名为园名。沧浪，水青色。

②浮图：梵语音译，此处特指僧人。

③苏子美：名舜钦，北宋初年诗人，曾任集贤校理，后遭权贵嫉妒而被贬斥，退居苏州，买园子作沧浪亭，自号“沧浪翁”。著有《苏学士文集》。

④亟qì：屡次。

译文

僧人文瑛居住在大云庵，它四面有水环绕，原本是苏子美所修建的沧浪亭的遗址。他曾一再请求我作一篇《沧浪亭记》，说道：“从前苏子美所写的《沧浪亭记》，是记述沧浪亭的优美景致的。现在请您写记是为了记述我之所以要重修这座沧浪亭的原因。”

余曰，昔吴越有国时①，广陵王镇吴中，治园于子城之西南②；其外戚孙承佑③，亦治园于其偏。迨淮南纳土④，此园不废，苏子美始建沧浪亭，最后禅者居之。此沧浪亭为大云庵也。有庵以来二百年，文瑛寻古遗事，复子美之构于荒残灭没之余。此大云庵为沧浪亭也。

注释

①吴越：五代十国之一，由唐末时镇海节度使钱镠所建，国都为杭州，占据今浙江省以及江苏省西南一带。宋朝统一了北方后，钱镠主动降宋。

②子城：大城所属的小城。

③外戚：皇帝的母族或妻族。孙承佑：钱塘（今浙江省杭州市）人，性奢侈。

④迨dài：等到，达到。淮南：泛指淮河以南长江下游一带，即吴越所在地。纳土：指宋初，钱镠将所辖的土地献给大宋表示归降。

译文

我说道，从前吴越还是个国家的时候，广陵王镇守苏州，在子城的西南方建造了一座园林，他妃子家的亲戚孙承佑，也在它的旁边修建了园林。等到吴越王献出国土归降大宋时，这些园林都没有荒废。苏子美最初在这里修建了沧浪亭，后来由僧人居住了，这就是沧浪亭为什么又叫作大云庵的原因。有这大云庵已经二百年之后，僧人文瑛寻访古人的遗迹，又在那荒废残败痕迹全无的遗迹上重新修建了苏子美所建的沧浪亭，于是这座大云庵又叫作了沧浪亭。

夫古今之变，朝市改易。尝登姑苏之台①，望五湖之渺茫②，群山之苍翠，太伯、虞仲之所建③，阖闾、夫差之所争④，子胥、种、蠡之所经营⑤，今皆无有矣。庵与亭何为者哉？虽然，钱因乱攘窃，保有吴越，国富兵强，垂及四世，诸子姻戚，乘时奢僭，宫馆苑囿，极一时之盛；而子美之亭，乃为释子所钦重如此⑥。可以见士之欲垂名于千载，不与澌然而俱尽者⑦，则有在矣。

文瑛读书喜诗，与吾徒游，呼之为沧浪僧云。

注释

①姑苏之台：姑苏台，又称胥台，为吴王阖闾所建，在今苏州市西南。

②五湖：这里特指太湖。还有一种说法认为泛指太湖及周边一带的四个小湖。

③太伯、虞仲：相传为周太王的长子和次子，两个人为了让位于三弟季历，便逃避于江南，建立了吴国，当地人拥戴太伯为吴君。太伯死后，虞仲继位。太伯，也作“泰伯”。

④阖闾：春秋时吴王，名光，与越王勾践作战时受伤身亡。夫差：阖闾的儿子，即位后曾一度击败越国为父报仇，之后又被勾践所灭。

⑤子胥：伍员，字子胥，楚大夫伍奢之子。伍奢被楚王所杀害，子胥逃到吴国，帮助阖闾战胜楚国，之后又辅助吴国击败了越国。种：文种，字少禽，越国大夫。蠡lĭ：范蠡，字少伯，越国大夫。文种和范蠡二人曾协助勾践灭了吴国。

⑥释子：指僧人。佛教的始祖是释迦牟尼，僧人为尊崇始祖，所以自称释子。

⑦澌sī然：冰块融化的样子。澌，解冻时流动的冰。

译文

古往今来发生的变迁，昨天朝廷和今日集市的面貌都会发生改变。我曾经登上过姑苏台，俯瞰太湖的水面是多么广阔浩渺，群山是多么苍翠，当初太伯和虞仲所建立的吴国，阖闾和夫差所争夺的土地，伍子胥、文种、范蠡所苦心经营的事业，如今都已经化为虚有了，那大云庵和沧浪亭又算得上什么呢？虽然如此，钱镠乘乱窃取的一方土地，占据了吴越一带，国富兵强，权位传到了四代，他的子孙后代和姻亲，也乘机僭越等级地大肆摆阔，修建的宫殿馆舍花园苑囿盛极一时。而苏子美修建的一个沧浪亭，竟然被僧人如此重视。由此可以看出，士人如果想要名垂千古，不像冰块那样刹那之间一起消融无踪，其中必须有自己存在的道理啊！

僧人文瑛喜好读书作诗，经常和我们这些人交游，大家都称呼他为“沧浪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