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出师表①

臣亮言：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②。今天下三分③，益州疲弊④，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⑤。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⑥；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⑦，盖追先帝之殊遇⑧，欲报之于陛下也。诚宜开张圣听⑨，以光先帝遗德⑩，恢弘志士之气⑪，不宜妄自菲薄⑫，引喻失义⑬，以塞忠谏之路也⑭。

注释

①出：出征。师：军队。表：古代向帝王上书陈情言事的一种文体。

②先帝：此处指刘备。创：开创，创立。业：统一中原的大业。中道：中途，有半路之意。崩殂cú：死。崩，古时指皇帝、皇后死亡。殂，死亡。

③三分：指天下分为魏、蜀、吴三个国家。

④益州疲弊：指蜀汉国力薄弱，处境艰难。益州，此处指蜀汉政权，在今四川省一带。疲弊，人力、物力缺乏，民生凋敝。

⑤此：这。诚：的确，确实。秋：……时候。

⑥然：然而，但是。侍：侍奉。卫：护卫。懈：松懈，放松。于：在。内：朝廷上。

⑦士：将士。忘身：舍生忘死。外：朝廷外，指战场上。

⑧盖：连词，表原因，大概，原来是。追：追念。殊遇：特殊的待遇，指优待，厚遇。殊，不一般，特别的。

⑨诚：确实，的确。宜，应该。开张圣听：扩大圣明的听闻，意思是要后主广泛地听取别人的意见。开张，扩大。圣：圣明。

⑩光：发扬光大。遗德：遗留下的美德。

⑪恢弘：此处用作动词，发扬扩大。恢，大。弘，大、宽。气，志气。

⑫妄自菲薄：胡乱看轻自己。妄，随便，胡乱。菲薄，轻视，小看。

⑬引喻失义：讲话不恰当、不合道理。引喻，引用，譬喻。义：恰当，适宜。

⑭以：以致，因而。塞：阻塞。谏：劝谏，直言规劝，使改正错误。

译文

臣诸葛亮奏言：先帝开创大业还没有完成一半就中途去世了。如今天下分成三个国家，我们益州地区人力、物力匮乏，民生凋敝，这确实是处在国家危急、存亡难料的时刻啊。但是，宫廷里侍奉护卫的官员不敢稍有懈怠，战场上忠诚有志的将士舍身忘死地作战，这大概都是追念先帝对他们特殊的知遇之恩，想报答在陛下身上的缘故。陛下确实应该广泛听取群臣的意见，来将先帝遗留下来的美德发扬光大，振奋和鼓舞有远大志向的将士们的勇气，绝不应当随便看轻自己，说出没有道理的话，从而堵塞了忠臣直言规劝的言路。

宫中、府中①，俱为一体②，陟罚臧否，不宜异同③。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④，宜付有司，论其刑赏⑤，以昭陛下平明之治⑥，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⑦。

注释

①宫：指皇宫。府：指朝廷。

②俱：全，都。

③陟zhì罚臧否pĭ，不宜异同：奖惩功过、好坏，不应该因在皇宫中或朝廷中而异。陟，提升。罚，惩罚。臧否，善恶，此处是将形容词用作动词，意思是“评价人物的好坏”。臧，表扬；否，批评。异同，偏义词，此处偏重在异。

④作奸犯科：做奸邪的事情，触犯科条法令。奸，为非作歹。科，科条，法令。及：以及。为：做。

⑤有司：即职有专司，意思是专门管理某个事情的官员。论：判定。刑：罚。

⑥昭：显示，彰显，显扬。平：公平。明：严明。治：治理。

⑦内外异法：宫内和朝廷的刑赏之法不同。内，指宫内；外，指朝廷。异法：刑赏之法不同。

译文

皇宫中的近臣和朝廷里的大臣，本都是一个整体，奖惩功过，扬善除恶，不应该有不同的标准。如果有做坏事违法乱纪的，或尽忠心做善事的人，应当一律交给专门管理的部门加以惩办或奖赏，来显示陛下在治理方面的公正严明，切不应当有偏袒和私心，使宫内和朝廷奖惩的方法不同。

侍中、侍郎郭攸之、费、董允等，此皆良实①，志虑忠纯②，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③。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④，然后施行，必能裨补阙漏⑤，有所广益⑥。

注释

①良实：善良诚实，此处形容词作名词，指善良诚实的人。

②志：志向。虑：心思，思想。忠纯：忠诚纯正。

③简：挑选。拔：选拔。遗wèi：给予。

④悉以咨之：都拿来征求他们的意见。悉，全部。咨，询问，商议。之，指郭攸之等人。

⑤必能裨补阙漏：一定能够弥补缺点和疏漏之处。裨bì：弥补，补助。阙，通“缺”，缺点，疏漏。

⑥有所广益：收到很多的好处。益，好处。

译文

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人，都是些善良诚实的人，他们的志向和意念忠诚纯正，因而先帝才选拔他们出来辅佐陛下。我认为所有宫内的事情，无论大小，都要拿来征求他们的意见，然后再去实施。这样以后一定能够弥补缺点和疏漏，获得更多的好处。

将军向宠，性行淑均①，晓畅军事②，试用于昔日③，先帝称之曰能④，是以众议举宠以为督⑤。愚以为营中之事⑥，事无大小，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阵和穆⑦，优劣得所也⑧。

注释

①性行xíng淑均：性情和行为善良公平。淑，善良。均，公平。

②晓畅：精通，谙熟。

③试用：任用。

④能：才能，有能干。

⑤督：武职，向宠曾为中部督。

⑥营：军队，军营。

⑦行háng阵：指部队。和穆：和睦，壮美。

⑧优劣得所：才能高的和才能低的各得其所。

译文

将军向宠，性情和品行善良公正，通晓军事，当年任用时，先帝曾称赞他有才干，因而经大家评议举荐他为中部督。我认为军队里的事情，都要拿来咨询他的意见，就一定能够使军队团结一心，才能高的和才能低的人各自找到他们合适的位置。

亲贤臣①，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②；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③。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④，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⑤。侍中、尚书、长史、参军⑥，此悉贞亮死节之臣也⑦，愿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之隆⑧，可计日而待也⑨。

注释

①亲：亲近。

②先汉：西汉。兴隆：兴盛。

③后汉：东汉。倾颓：倾覆衰败。

④每：常常。

⑤叹息：感叹惋惜。痛恨：痛心，遗憾。恨，遗憾，不满意。桓、灵：东汉末年的桓帝和灵帝。他们都因信任宦官，加深了政治的腐败。

⑥侍中、尚书、长史、参军：都为官名。侍中即郭攸之、费祎，尚书即陈震，长史即张裔，参军即蒋琬。

⑦此悉贞良死节之臣：这些都是坚贞可靠，能够以死报国的忠臣。悉，全，都。贞，坚贞。良，善良可靠。死节，能够为国而死的气节，以死报国。死，为……而死。

⑧隆：兴盛。

⑨计日：计算着日子，此处指时日不远。

译文

亲近贤臣，疏远小人，这是西汉之所以能够兴盛的原因；亲近小人，疏远贤臣，这是东汉之所以衰败的原因。先帝在世的时候，常常跟我谈论起这些事情，对于桓帝、灵帝的做法，没有不哀叹、痛心和遗憾的。侍中郭攸之、费祎，尚书陈震，长史张裔，参军蒋琬，这些人都是忠贞、坦直、能以死报国的忠节臣子，希望陛下亲近他们，信任他们，那么汉王室的兴盛，就时日不远了。

臣本布衣①，躬耕于南阳②，苟全性命于乱世③，不求闻达于诸侯④。先帝不以臣卑鄙⑤，猥自枉屈⑥，三顾臣于草庐之中⑦，咨臣以当世之事⑧。由是感激⑨，遂许先帝以驱驰⑩。后值倾覆⑪，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⑫。

注释

①布衣：平民百姓。

②躬耕：亲自耕种，实指隐居农村。躬，亲自。耕，耕种。南阳：东汉郡名，在今河南省南阳市。

③苟：苟且。全：保全。

④求：谋求。闻达：闻名显达，此处指做官扬名。

⑤以：认为。卑鄙：身份、地位低微，见识短浅。卑，身份低下。鄙，与今义不同，见识短浅。

⑥猥wĕi：辱，此处有降低身份的意思。枉屈：枉驾屈就。

⑦顾：探望，拜访。

⑧咨：询问。

⑨由是：因此。感激：感动奋发。

⑩许：答应。驱驰：驱车追赶，此处是奔走效劳的意思。

⑪后值倾覆：后来遇到兵败。汉献帝建安十三年（208年），曹操追击刘备，大败刘军于当阳长坂。诸葛亮奉命出使东吴，联合孙权在赤壁打败曹操才转危为安。值，遇到。倾覆，指兵败。

⑫尔来：那时以来。二十有一年：从刘备到隆中拜访诸葛亮到这次出师北伐已经有二十一年。有：通“又”。

译文

我本来是个平民，在南阳郡亲自耕种，在乱世间苟且保全性命，不奢求诸侯知道我而获得显贵。先帝不介意我的身份卑贱和见识短浅，自我降低身份和委屈自己，接连三次到我的草庐来探望我，征询我对时局大事的意见，我因此深为感动，从而答应为先帝奔走效力。后来到了危急关头，我在兵败的时候接受了任命，在危机患难期间我奉行使命，从那时到现在已经有二十一年了。

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①。受命以来，夙夜忧叹②，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③，深入不毛④。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⑤，当奖率三军⑥，北定中原。庶竭驽钝⑦，攘除奸凶⑧，兴复汉室，还于旧都⑨。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⑩。至于斟酌损益⑪，进尽忠言，则攸之、祎、允之任也。

注释

①临崩寄臣以大事：刘备在临死的时候，将国家大事托付给诸葛亮，并且对刘禅说：“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临，将要。故，所以。寄，托付。

②夙夜忧叹：早晚（一整天）担忧叹息。夙，清晨。忧，忧愁焦虑。夙夜：早晚。

③泸：水名，即泸水。

④不毛：不长草的地方，此处指人烟稀少的地方。毛，庄稼，苗。

⑤兵：武器。甲：装备。

⑥奖率：激励率领，奖励统帅。奖，鼓励。

⑦庶：副词，表示希望。竭：竭尽。驽nú钝：比喻才能平庸，这里是诸葛亮自谦的话。驽，劣马，走不快的马，此处指才能低劣。钝，刀刃不锋利，此处指头脑不灵活，做事迟钝。

⑧攘rǎng除：排除，铲除。奸凶：奸邪凶恶之人，此处指曹魏政权。

⑨还：回。于：到。旧都：指东汉都城洛阳或西汉都城长安。

⑩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这就是我用来报答先帝、效忠陛下的职责本分。所以，与今义不同，此处指用来……的。

⑪斟酌损益：（处理事务）斟情酌理，有所兴革，比喻做事要掌握分寸。斟酌，考虑，权衡。损益，增减，兴革。损，除去。益，兴办，增加。

译文

先帝深知我做事小心谨慎，所以临终前把国家大事托付给我。接受遗命以来，我日夜担忧叹息，只恐怕先帝托付给我的大任不能完成，以致于损害先帝的英明。所以我五月率兵南渡泸水，深入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如今南方已经平定，兵器装备已经充足，应当鼓励和统率全军将士，向北方进军，平定中原地区，我希望竭尽自己平庸的才能，铲除奸邪凶恶的势力，复兴汉朝的基业，回到旧日的国都。这就是我用来报答先帝、效忠陛下的职责本分。至于处理事务，考虑利弊得失，尽职尽责地进献忠言，那就是郭攸之、费祎、董允的责任了。

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①；不效②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若无兴德之言，则责攸之、、允之咎③，以彰其慢④。陛下亦宜自谋，以咨诹善道⑤，察纳雅言⑥，深追先帝遗诏⑦。臣不胜受恩感激。

今当远离，临表涕零⑧，不知所云。

注释

①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把讨伐曹魏复兴汉室的任务交给我。托，委托。效，重任。

②不效则治臣之罪：没有成效就治我的罪。效，有成效。

③咎：过失。

④彰：表明，显扬。慢：怠慢，疏忽。

⑤咨诹zōu善道：征询治国的良策。诹，问，咨询。

⑥察纳：认识采纳。雅言：正确的言论。

⑦深追：深切地追念。遗诏：皇帝在临终时所发的诏令。

⑧临：面对。涕：眼泪。零：落下。

译文

希望陛下将讨伐曹魏奸贼、复兴汉室的重任委托给我，如果没有取得成效，那就惩治我失职的罪过，用来告慰先帝的在天之灵。如果没有发扬圣德的建议，那就责备郭攸之、费祎、董允等人的怠慢，揭示他们的罪责。陛下也应该自己思虑谋划，征求、询问治国从善的道理，明察和采纳正确的进言，深切追念先帝遗诏留下的旨意，我就接受隆恩、感激不尽了。

如今我就要离朝远征了，面对这份奏表禁不住热泪盈眶，激动得也不知道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