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相如完璧归赵论①

蔺相如之完璧，人皆称之，予未敢以为信也。

夫秦以十五城之空名，诈赵而胁其璧。是时言取璧者情也②，非欲以窥赵也。赵得其情则弗予，不得其情则予；得其情而畏之则予，得其情而弗畏之则弗予。此两言决耳，奈之何既畏而复挑其怒也？

注释

①蔺相如：战国时赵国大夫。听说赵惠文王得到了一块宝玉和氏璧，秦昭王想要用秦国的十五座城来和他交换。赵王畏惧秦国，不敢不听从，于是令蔺相如带着和氏璧去秦国。蔺相如到了秦国后，看到秦昭王没有诚意，于是派人暗中将和氏璧送回了赵国，自己留在了秦国和秦王周旋。之后，他在秦国朝廷上揭露了秦王欺诈的行为，激昂地直陈了利害关系，让秦王不得不将他送回赵国。

②情：原来的想法，本意。

译文

蔺相如保全和氏璧，大家都称赞他。但是我不敢苟同这种看法。

秦国用十五座城池的空话，来欺骗赵国并且胁迫它交出和氏璧。这个时候秦国说想要取得和氏璧是它真实的意图，还没有想要入侵赵国的意图啊。赵国如果明白了秦国的真实意图就可以直接拒绝它，如果没有弄清它的实情就送给它；明白了它的真实意图但又惧怕它的淫威就可以给它，明白了它的真实意图但是并不惧怕它就可以直接拒绝它。这两种说法只要选择一种就可以做个决断，为什么既要惧怕它又要挑起它的怒气呢？

且夫秦欲璧，赵弗予璧，两无所曲直也。入璧而秦弗予城，曲在秦；秦出城而璧归，曲在赵。欲使曲在秦，则莫如弃璧；畏弃璧，则莫如弗予。夫秦王既按图以予城，又设九宾①，斋而受璧②，其势不得不予城。璧入而城弗予，相如则前请曰：“臣固知大王之弗予城也。夫璧非赵璧乎，而十五城秦宝也。今使大王以璧故而亡其十五城，十五城之子弟，皆厚怨大王以弃我如草芥也③。大王弗予城而绐赵璧④，以一璧故而失信于天下，臣请就死于国，以明大王之失信。”秦王未必不返璧也。今奈何使舍人怀而逃之，而归直于秦？是时秦意未欲与赵绝耳。令秦王怒，而相如于市⑤，武安君十万众压邯郸⑥，而责璧与信，一胜而相如族，再胜而璧终入秦矣。

注释

①九宾：古时天子在举行重大的仪式时采用的隆重礼仪，设傧相九人，迎接招呼贵宾。宾，通“傧”。

②斋：斋戒。古人一般在祭祀天地、祖先之前，先独居一室，净身素食，表示虔诚重视的意思。

③草芥jiè：小草。

④绐dài：欺骗。

⑤僇lù：通“戮”，杀死。

⑥武安君：即白起，秦国的名将，武安君是他的封号。邯郸：赵国的都城，即今河北省邯郸市。

译文

如果说秦国想得到和氏璧，而赵国又不愿意给它，双方在这个问题上都无所谓谁是谁非。如果说赵国把和氏璧给了秦国但秦国却不给十五座城池，那么秦国就理亏了；如果说秦国给了十五座城池但赵国却暗中把和氏璧拿回去了，那么赵国就理亏了。要想使秦国理亏，那么赵国就不如放弃和氏璧；如果担心失去了和氏璧，那么赵国就不如直接拒绝秦国。秦王既然已经当着蔺相如的面按照地图告诉他要划出哪些城池送给赵国，还举行了设九位傧相这么隆重的礼仪，自己沐浴斋戒这么诚恳地迎接和氏璧，那种形势就决定了他是不得不交给赵国十五座城池的。如果蔺相如献上了和氏璧而秦王不给赵国十五城池的话，蔺相如这个时候就可以上前指责他道：“我早就知道大王是不会给我们十五座城池的，这和氏璧不是赵国的一块玉璧吗？十五座城池也是秦国的宝地。现在假使大王由于想要一块和氏璧的缘故，而放弃了十五座城池的话，那么十五座城池的百姓就会深深怨恨大王，认为您像抛弃草芥一样丢弃他们了。假使大王不肯给赵国十五座城池，而骗取了和氏璧的话，那么您就会由于一块和氏璧的缘故而失信于天下。我请求死在秦国，用来昭示大王您的失信行为。”秦王听了之后未必不归还和氏璧。当时蔺相如为什么还要派手下的人怀揣和氏璧逃离秦国，从而将有理的一方归于秦国呢？当时秦王的内心并不想和赵国决裂啊。假使秦王当时发怒了，在街市上杀死蔺相如示众，再派武安君率领十万大军迫临邯郸，追问和氏璧的去向并谴责赵国的失信行为，一次获胜就会让蔺相如招来灭族的灾祸，第二次获胜就会使和氏璧终究落入秦王之手了。

吾故曰：“蔺相如之获全于璧也，天也！”若其劲渑池①，柔廉颇②，则愈出而愈妙于用。所以能完赵者，天固曲全之哉！

注释

①劲渑miǎn池：赵惠文王二十年（前279），秦王约赵王在渑池（今河南省渑池县）会饮，在宴会上，秦王强令赵王鼓瑟来羞辱他，蔺相如随即威胁秦王击缶（fŏu，一种陶制器皿）。劲，态度非常强硬。

②柔廉颇：由于蔺相如在渑池会上机智勇敢的表现，归国后被拜为上卿，位列名将廉颇之上，这让廉颇很不服气并当众羞辱他。蔺相如一再忍让，最终让廉颇悔悟。柔，柔弱，向人示弱。

译文

所以我说，蔺相如之所以能够保全和氏璧，那是天意如此啊。至于他后来在渑池刚劲不屈地对秦国较量，而对廉颇采取了柔韧温和的态度使之惭悟，他想出来的办法越来越显得高明了。而他之所以能够保全赵国的原因，确实是上天在多方偏袒他啊！